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wuran149941】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盗墓笔记][瓶邪瓶] 用我一生 作者:199/一九九 【文案】 我闭上眼,脑子里面立刻全是闷油瓶的身影。 我有四个小时时间,我想用这四个小时给自己讲个故事。 这个故事属于吴邪,但主角的名字是张起灵。 内容标签:盗墓同人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吴邪 张起灵 ┃ 配角:盗墓其他 ┃ 其它:强强 { 卷一·故事 } 我闭上眼,脑子里面立刻全是闷油瓶的身影。 我有四个小时时间,我想用这四个小时给自己讲个故事。这个故事属于吴邪,但主角的名字是张起灵。 2003年2月1日,杭州的傍晚。我急匆匆赶到三叔那里,结果还是没赶得上看一眼龙脊背,正窝火呢,就见一个年轻人背着个长条布包从正门走出来。我一看便心中有数,和三叔比比划划一番交流,果然就是这人刚刚买走了那龙脊背货色。我惋惜不已,再回头去看,那年轻人丝毫不留意我们这一老一少的动静,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他走路时略微低着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龙脊背安静沉在他背上。这人一打眼就不像是个平常人,连背影都透着股格格不入的气质,我心下嘀咕着,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门。 这是这个故事的开始。这个年轻人就是张起灵,后来我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闷油瓶。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他便目不斜视地与我擦肩而过了。 偶尔我会想,假如我和他的一切就仅止于此,假如我们彼此对于对方来说就只是大街上无数路人中的一个,我一辈子都不知道世上有张起灵这么一个人,假如真的是这样的话,对我来说,是不是比较幸运? 我不知道。 第二次见面是三天之后,我在自己的倒斗处女秀队伍中赫然发现了背着龙脊背的小伙子。我挺意外,没想到三叔夹喇嘛竟然把这个人也夹进来了。三叔眼光毒得很,一般人他可看不上。我心生好奇,一是觉得那差一点就落在我手里的龙脊背太亲切了,二是自持模样纯良不招人讨厌,于是就找那青年搭话。结果没想到这人反搭讪功夫一流,对我的问题不是用一两个字应付了事就是干脆无视,我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就来气,也懒得理他了,心说我三叔这是找了个什么人来啊,木头桩子都比他有人味儿。往前一看,三叔正人模狗样地跟那领路的说着什么,一脸正经。我心想这老小子前一阵子刚学会上网,别是给他看了什么不该看的网站,要不怎么找了个酷爱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忧郁小青年来?看那小身板,跟大奎潘子压根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他下了地能有什么用?在关键时刻泪流满面吗? 就这样,因为闷油瓶给我的待遇太差,导致我闲得无聊在路上不断腹诽他。以前听人说,“如果你看不起一毛钱,那以后一定会有一天为一毛钱而哭泣”,这句话我记得很牢,因此每一笔生意我都充分贯彻无奸不商精神,生怕日后会为一毛钱哭泣。遗憾的是我忘了要活学活用,因为最初没有正确认识到闷油瓶的价值,我为此付出的代价,真是比流泪惨痛多了。 不过很快,我对他的错误认知就被事实拨乱反正了。没过多久我便知道他身手敏捷、功夫了得,紧接着他就以雷霆之势拯救我于毁容边缘,我还没来得及对他感恩戴德,便亲眼目睹了一只千年粽子噗通一声给他跪下了。我当时已经有点蒙了,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在阴阳两界都能这么横行霸道的,觉得自己真他妈百无一用是书生,一时间对他崇拜到无以复加,觉得人家耍酷那真是有资本的。 可是牛人再牛那也是人,也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出来之后闷油瓶八成是放血放大发了,睡得跟昏过去了似的,我连拖带抱的一通折腾他都没醒。我半抱着他,心说这小子身材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力气怎么会大成那样子,身子还软的跟个姑娘似的,也不知道怎么练的。幸亏有我在,要不然就三叔大奎潘子那哥仨,哪个能对他这么轻拿轻放,估计把他往牛背上一驮就完事儿了。那几天晚上都是我跟他睡一个房间,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他除了在卫生间以外所有的时间都在床上睡觉,困死鬼投胎一样,我们没什么交流。 有了第一次的闪亮登场,后来二进宫时的事迹就更不用说了,这闷油瓶虽然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每次出现都顺手救死扶伤一下,牛逼得变本加厉。我那个时候看着他的感觉大约就像《大话西游》里面吴孟达敲着石头门说“娘子,快出来看上帝”一样,已经受刺激到麻木了。 其实那个时候我肠子都悔青了,老子是来玩的,可不是来玩命的!逃命逃得都要精神错乱了,很多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我都是回来之后才慢慢理清的。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记得特别清楚,甚至后来有一天晚上做梦还梦到了,就是闷油瓶在那棺材前看着我的样子。那时他刚报废了玉甬里的人,我看得目瞪口呆,一把抓住他就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和这鲁殇王有什么深仇大恨?”闷油瓶的胳膊被我抓在手里,没有要挣脱的意思,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不是平常的淡定,而是非常幽黯,好像聚集着巨大的痛苦,又无可奈何,还有别的什么我读不懂的情绪,我被他那么看着,竟然像中邪了一样自己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听了这话一愣,按照闷油瓶的路数,他应该说“和你没关系”,要么就干脆不理我,但是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不留神就松了抓着他的手,恰逢胖子在那边又嚷嚷了起来,闷油瓶转身就走开了。之后我也想过,以闷油瓶的性格,这句话怎么也不像是他会对一个刚认识不久只一起下过一次斗的人说的,但是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说呢?难道他早就料事如神地预见到了我和他之后的那些纠葛?还是他其实对我一见钟情了当时已经在暗恋我?这他娘的怎么可能。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当他是失血过多神志不清了。 鲁王宫一行惊心动魄、步步杀机,算是为我之后的盗墓生涯做了个不错的节目预告。吴家小三爷生平第一次下斗的经历实在是没什么值得自夸的地方,基本上除了闷油瓶还耍了几把帅之外,剩下的几个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大奎折在里面了,我一个倒斗菜鸟,能活着出来已是胜利。 我后来时常回忆当时的一些事情,闷油瓶始终是个狠角色,下了地谁都得听他的,他经常在照应别人,最凶险的事情都是自己做,我不知道他是单纯的信不过别人还是想保护什么之类的。后来我一度羡慕过黑眼镜,虽然看他不是很顺眼,但心里确实觉得像他这样的好身手才够得上和闷油瓶搭档,起码闷油瓶肯定不用分心去关照他。而如果他不用管别人,不用一次又一次地解救我这样的添头,我相信他只要不是存心找死,就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他。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当时我还没有这些唧唧歪歪的心思,也从来没有过为了一个什么人牵肠挂肚的经验,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他就算死在那里,对我而言只不过是和大奎差不多的糟糕记忆罢了。 那应该是我和闷油瓶下斗最轻松的一次,时间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不用一边自顾不暇,一边还无法抑制地分出心神去看他。但是有很多次,我跟着他沉默的身影,都惋惜自己当初没有关注他再多一点。张起灵这个人,太能闷了,我如果不去看不去追问,很多事情就会被他烂在心里,永远都没人知道。 从鲁王宫出来的时候我们与闷油瓶走散了,三叔虽然一脸苦笑对他的生还不抱期望,不知道为啥我却觉得他这样的神人肯定不会让一把火给报销了,于是心里就没怎么在意,权当他是下落不明。老子这一趟连他娘的阎王殿的大门都快摸着了,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从头到脚都是虚脱的状态,歇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然而没想到,刚到济南,我还没休息够呢,事情便接踵而来。 三叔先是说闷油瓶背着我们独自去把镶金丝帛给掉包了,坐在那里把闷油瓶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我不知道三叔的推测对不对,因为不能理解闷油瓶这么做的原因,就开始走神,心想这怪人就是怪人,尽干些个匪夷所思的事情。最后还是三叔沮丧地一拍大腿,我才想起来紫玉匣子这码事,赶紧拿出来供他老人家消气。结果三叔看到了铜鱼,给我讲了第一个版本的西沙旧事,静了静,突然一下坐了起来跟我说当年跟他一起下斗那几个人里面,竟然有一个人和闷油瓶长得很像! 他刚才讲的事情已经很玄了,我一听这个立刻就觉得头皮发麻。等到看到家里发来的照片后,我俩都呆了,然后我眼看着三叔那么个嚣张跋扈的老土匪当场就像疯了一样一溜烟跑没影了。我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有点措手不及,自打我认识我三叔起这老东西就一副胆大包天心狠手辣的嘴脸,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把他搞得这么慌乱,我完全想象不出来。 三叔走后,我躺在宾馆的床上又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还是感觉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可以说其实一切都早有预兆,只是当时无法察觉罢了,在我眼里,张起灵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特殊的,是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的。 我很快就再次见到闷油瓶了,是在海南,阿宁他们公司的船上。他一见到我便神经质地站起来跟我握手,一边握手还一边点头,一边点头还一边笑,一边笑还一边殷切道:“幸会,幸会,鄙姓张。” 直到现在回忆起张教授的英姿我都还忍不住想笑。后来有一天夜里我和闷油瓶挤在宾馆的单人床上,我仗着自己身体抱恙便放心大胆地挤兑他,我说你是不是人啊,你也太牛了吧,平时就是冰山上的来客三脚都踹不出一个屁来,一眨眼就变身张教授把我们当猴耍,你以后别倒斗了你赶紧去拍电影吧,保准年年拿影帝,奥斯卡算个屁,你代表地球人的演技!我一个人在那胡扯,张起灵他根本不和我一般见识,直接按照惯例无视。但是当他把被撇到一边的被子拉回来盖到我肩上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睛里面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些微小的、明灭不定的笑意。 其实我觉得,他并不算是真正在演,那些举动和表现,他只是手到擒来。闷油瓶是那种非常典型的思维缜密胆大心细的人,他经历了那么长时间那么多遭遇,还能有什么样的事情没遇过,什么样的人心没见过?我想,之所以装得像,大概只是因为看透了吧。有很多时候,我想着他走过的那些岁月,还有那些岁月中他失去的和得到的东西,真是觉得心酸。 闷油瓶似乎始终不怎么待见阿宁,那女人一走他就变回了原形,把我和胖子看得话都说不出来。胖子还真心的骂了几声娘,我顶多也就生气了几秒钟,随即就暗暗高兴起来,一是因为闷油瓶的易容显然不是针对我们的,二是因为有这家伙在我肯定不用丢脸了,不仅脸不用丢估计还能保证小命也不用丢,顿时安心多了。 阿宁换成闷油瓶,这队伍的性质立刻就不一样了,有一种大家都是自己人的安全感。但是在斗里,安全感是一码事,干活又是另一码事儿。海底墓不是一般古怪,我们先是给墓室机关涮了一把,随后参观了十二手女尸,没想到这位女士如此凶险,腹中珠胎暗结,连闷油瓶都中了招,幸亏他反应快,否则说不定小哥以后的身份就是那只白毛旱魃崭新的后爹。 我们一路误打误撞地到了当年三叔他们来过的那个水池,原本我不想下去,胖子叫我去给他看洋文我才老大不情愿地下了几个台阶,他要下去捡明器的时候我真是懒得动弹,正犹豫着,只听闷油瓶忽然说这地方他好像来过,然后嗖的一声就窜出去了,结果我脑袋一热撒丫子就追了上去。后来想起这一节我还挺郁闷的,妈的,难道老子这喜欢追着他跑的恶习从那么早就养成了? 但事实证明我也没白追,就在那个池底,闷油瓶恢复了记忆。 等我终于追上他了,问他有没有想起什么,他没说话,而是指了指石碑。这个时候胖子又来给我捣乱,我不得不分心去跟他说话,结果话说完一转头,闷油瓶却不见了。 我心里一瞬间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难道他恢复记忆了所以自己跑掉了?他娘的这个王八蛋,这他妈算怎么回事儿?!我心里又急又气,说不上为什么,忽然特别害怕闷油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玩失踪。我立刻叫上胖子,两个人一起找他,喊了几声才发现自己紧张得声音都变调了。所幸的是闷油瓶这次没失踪,我和胖子找了两圈终于发现这个混蛋正把自己缩在池壁的角落里。我刚要松一口气,一看他的眼神,立马就知道他不对劲了。 我走近他,他的目光非常空茫,平日的淡漠平静荡然无存,竟然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我心里一揪,心说倒霉孩子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就走到他旁边弯下腰对着他的脸问:“怎么了小——哥——呃哎哎哎——!!!” 闷油瓶看到我,很明显地全身震了一下,紧接着就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力道之大我觉得我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疼得表情和声音当场就扭曲了。闷油瓶仰头看着我,面色惨白,眼睛睁得很大,嘴唇在抖,似乎很努力地想要说什么,但却始终一个音节也没发出来。他看着我,表情居然非常无助,仿佛对什么事情不敢置信,像个闯了大祸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小孩要向我求救一样。他的手也在抖,但是抓得很紧,俨然死都不肯放开的架势。 我被他这模样吓着了,完全忘了胳膊还在受罪,伸出另一只手安抚性地碰了碰他的脸,轻声问他:“小哥?怎么了?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闷油瓶还是大睁着眼睛看着我,但是能看出来他的理智正在逐渐回归,惊惶的神色慢慢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点宽慰又有点自嘲的表情,像是苦笑,又似乎很疲倦。如果不是情况特殊,闷油瓶脸部肌肉发生了什么稀有运动我肯定是要欣赏一下的,但是当时我忽然想起了武侠片里的情节,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心说这不就是武林高手们发疯的前兆吗,接下来一般不是心理变态就是大开杀戒,谁来告诉我这位大侠这是要演哪一出?但是这个表情也很快淡去了,他抓着我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最后他低下头去。 这时候刚才和我一样被他搞懵了的胖子终于出声了,“我靠,小哥中邪了?” 我瞪了胖子一眼,估计脸色也很难看,胖子一愣,“我操,你也中邪了?” 我没心思跟胖子扯皮,又去看闷油瓶的情况。闷油瓶没有动静,估计是在处理自己的情绪,果然过了一会儿等他抬起头来,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他看了一眼胖子,又看着我轻声说:“二十年前的事情,我想起来了。” 后来的事情就像那首歌唱的:我们坐在黑黑的水池底下,听小哥讲那过去的故事。闷油瓶已经恢复了他雷打不动的面瘫脸,语气平缓得好像说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当年的事情很大一部分我已经听三叔讲过一遍,所以他说到重复的地方时我就忍不住走神偷偷观察他。我看着他平静的面孔,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闷油瓶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说出来,但不是对我们欺骗或者隐瞒,我觉得他没说的事应该和这个秘密没多大关系,属于别人知不知道都无关痛痒的那一部分,但是对张起灵本人来说,这些内容肯定非常重要,甚至重要到不能随便提起的地步。否则就凭他说的海底墓那些陈年旧事,我才不信能把他搞成刚才那副鬼样子。 我看着他的侧脸,这小子倒是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往事呢?他暗恋陈文锦?那三叔当年的日子肯定不安生。 ……操,我抹了把脸,这走神也走得太他妈远了。 闷油瓶的故事说到了尾声,我正琢磨着问他没有变老是他娘的怎么回事,他却突然看着我说我三叔有问题,紧接着就说鲁王宫里的金丝帛书是被三叔掉过包的。 我第一反应当然是维护自家人,但随即我就想骂娘,这俩人简直是狗咬狗,他妈的没一个好东西,尽会欺骗我这种良民! 闷油瓶见了我的反应,神色还是淡淡的,但是眼神暗了暗,然后给我解释了一下他这么说的原因。 说实话他那个解释简练到是个正常人都很难明白,但我偏偏一想就通了。我身上一层一层地冒着冷汗,竭力地想让自己站在三叔这一边,但是实际上心里已经相信了闷油瓶。 后来我觉得我如果把这个事情说给三叔听那老家伙一定会哭的,哭完了还得指着我的鼻子臭骂。毕竟就算他再素行不良,我好歹在他眼皮子底下茁壮成长了快三十年,这信任就这么轻易地输给了一个充其量只认识了三个月的人,听着也真够叫人伤心的了,虽然他真挺活该。但其实我自己也纳闷,我对张起灵这个人似乎就是有一种天然的相信,这信任无缘无故的没头没尾的,像本能一样根本不受我控制。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信任更是变本加厉地演变成了对他彻头彻尾的服从。我绝非温顺的人,虽然并不张扬,但是从小就死倔,心里有了主意谁的话都当放屁,小时候三叔看我的时候最头疼的就是我这一点,长大了也是天高皇帝远地经营着小买卖。只是不知为什么遇到闷油瓶之后,他说什么我都信,他说什么我都听,而且一点迟疑也没有。真是幸亏闷油瓶没打算害我,不然鬼门关都能给我踩烂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救我的次数太多以至于我老是觉得自己这条命其实已经是他的,哪天他要是不高兴了想拿回去,我好像也没啥意见(以他的身手,有意见估计也没用)。不过很显然,闷油瓶救过很多人的命,这么想的就我一个。 我当时已经蒙了,都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只能无意识地反驳闷油瓶。他看了看我,又说:“如果这个人真的是你三叔的话,的确是没有动机。但是——”,他说到这里竟然停了。我没明白他的意思,这人要么一声不吭,要说什么一般不会这么吞吞吐吐,我想问他但是什么,但转念一想,他这么说,说明他也是猜测,而我的猜测已经够多了,不听也罢。 闷油瓶说完后墓室里就静了下来,我发着愣,听到他在我旁边叹了口气。我心里苦笑,老子还没叹气呢,你叹个什么劲?心思转了转,我才看见胖子坐在我对面,看着我,胖脸上堆满了有口难言的苦闷。然后我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整个人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这是我小时候被三叔锁在小黑屋里哭到睡着的习惯动作。我操,老子7岁以后就再没以这个熊样示人过了,这下丢人丢大发了,我说死胖子怎么一脸便秘样,敢情丫觉得小爷可怜找不到话安慰! 我心里飚着三字经,立刻振作起精神,心说三叔那堆破事儿一时半会也不会有结果,在这浪费脑细胞有个屁用。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不说这个了,还是琢磨琢磨怎么出去吧!”说完就看胖子迫不及待地三步两步走到了石碑前,不由觉得好笑,估计刚才的低气压真是把他折磨得够呛。我回头看了看闷油瓶,他也站了起来,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脸上,那个微妙的表情变化出现在他的脸上我想应该就可以被当做是关切来解读了,我心里一暖,对他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也走了过去。 之后的事情就不必细说了,唯一一点内部不和谐因素是要脱出的当口闷油瓶竟然给我说他要再进去一次,后来想想我真是庆幸他老人家好歹知会了我一声没搞擅自失踪。我当时一下子急火攻心,都忘了自己跟他说了些啥,竟然把他说服了。事后我越想越佩服自己,那可是张起灵,说服张起灵这种牛逼事儿搞不好我一辈子也就只能干成那一次。 总之,这场海底奇幻冒险之旅其精彩程度,好莱坞也该自愧不如,反正我从西沙回来之后发现任何惊悚片恐怖片历险片都只能当笑话看了。换成谁曾险些被夹成肉饼还亲手抱过禁婆斗过海猴子,估计他对这个世界也会产生点难以言喻的改观。 后来有一天在我杭州的小公寓里,我坐在沙发上掰着手指头跟闷油瓶翻旧账还说到了这一节。我说老子的初恋初吻初夜统统被你个坏蛋拐走了,你他娘的别想耍赖,你得好好伺候我,快去,给我倒杯水去!我看着闷油瓶虽然拿目光藐视着我但还是乖乖地噔噔噔去厨房倒了杯温水给我,心里那种快乐非常简单。那个时候我的脸皮已经被历练得有了一定的厚度,毕竟谈情说爱这项工作指望闷油瓶去完成是不理智的。我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心满意足地靠在他旁边给他重播我和禁婆那个未遂之吻,当然没说自己逃跑的时候拼命往他怀里钻那种没面子的事儿,反正这小子不记得了,小爷怎么编他就得怎么听,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我说:“没想到禁婆还挺有眼光的,知道要越过胖子先来非礼我,明摆着是先挑顺眼的下手!”说完我想了想,忽然不确定我这是在夸自己还是损自己,看了看身边闷油瓶还是那个一号表情,我捅捅他,问:“哎,你说怎么那么巧呢,你那手电怎么就能亮得那么是时候呢?你只要再晚一秒,就一秒,我说不定就得和禁婆人鬼情未了了。” 闷油瓶一脸状况外地看着我,我忍不住想逗他,翻个身压住他肩膀探过身子使劲儿揉他头发,“你是不是后脑勺上长眼睛了?快给我看看,到底长没长?长没长?”闷油瓶一手搭在我腿上一手搭在我腰上帮我保持平衡,任我把他的头发揉得一团糟。等我笑着坐回去,他顶着支楞乱翘的鸡窝头万分严肃地看着我问:“长没长?” 我愣了一下,虽然很想冷酷地告诉他现在看不清楚,得把头发剃光才行,无奈神经已经忍受不了,我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抓着他的胳膊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靠,这个苦大仇深的面瘫竟然也会开玩笑,我伸出大拇指对他比了一下,“你真牛逼,冷面笑匠!” 闷油瓶拉过我的手握着,没说什么,眼睛亮亮的看着我。我一直觉得他这个似笑非笑的模样忒迷人,不由就看得有点脸红心跳。这人一张面皮修炼到八风不动,什么时候露出点表情来,尤其是轻松愉快的,总能把我看得忘乎所以。其实他也不是不笑的,只是次数太少,简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得算上苦笑。要是在斗里更变本加厉,我总共也只有幸见过三次,其中两次还经常被我自动屏蔽掉,剩下的就只有在海底墓我给胖子涂口水那次。 说起来那时候我明明还没打他的歪主意,不知道为啥他张大侠的“粲然一笑”看在我眼里也能那么惊心动魄。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小时候第一次看见下大雪,惊喜交加,高兴得心脏都噗通噗通直跳。不过我当时知道自己的感觉肯定没那么单纯,肯定还有点别的什么我搞不明白的东西在里头,至少我清楚那雪不是为我下的,而闷油瓶他可是因为我才笑的。估计我当时的样子非常痴呆,以至于闷油瓶变回扑克脸拍了我一下我才回神跟上他。我还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一老爷们再怎么笑也笑不成范冰冰,没道理老子就看傻了啊。 事实证明我不仅没有倒斗的天赋,在搞对象方面也不是个好苗子。我要到很久以后才能明白,原来那个感觉就他娘的叫做心动。 我溜号一圈回来,闷油瓶竟然还纹丝不动地坐那盯着我看。我突然脑抽,一下想起了那个恶俗的桥段,我既快又准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手感真不赖,就是肉有点少),淫笑道:“小妞儿,给大爷笑一个!” 闷油瓶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微微皱眉,似乎我这话说得很是不妥。 我也一怔,瞬间想到俩人在床上那不尽如人意的位置关系,心说这家伙好小气,这么一点口头便宜都不给我占。但我在闷油瓶面前一向是个识时务的俊杰,我揣摩圣意,立即改口道:“大爷,你给小……爷笑一个吧!” 闷油瓶低头叹了口气,那个无奈劲儿听起来跟真的似的。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然后他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地,冲着我,压了过来。我先是忘了要警惕,紧接着忘了要反抗,随后连逃跑的时机也错过了,因为我面前那张不断靠近不断放大的脸上,虽然不太明显,但确实是笑着的。而且,说实话,真他娘的好看死了! 我记得那天最后我瘫在沙发里指挥闷油瓶收拾残局的时候心里十分感慨,我曾经还以为张起灵是个特别一本正经的人呢,我还以为像张起灵这么一本正经的人大白天是不会随便耍流氓的呢,我深切地认为我有必要重新去认识一下生活。 我的故事到这里,其实才开始没多久,但是我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住地要跑题了。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除了闷油瓶之外我没有任何恋爱经验,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像我这样,哪怕曾经气得想掐死他,想起对方的时候还是只能想到他的好,想起两人在一起的事情时也总忍不住挑那些最开心的来一遍遍回味。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把这种平淡又无聊的琐事当做美好片段,还是只是因为我们两人之间这种安定温馨的时刻太少,所以格外珍贵。 我去西沙完全是因为三叔,结果三叔依然没影,谜团却越来越大。在海口机场分开之前我特意看了一下闷油瓶的机票,目的地竟然是长沙。我问他是不是长沙人,他看着告示牌不理我。我一想确实不可能,就凭这身手他要是长沙土夫子我三叔早把他挖过来了,我也应该能听说过。我琢磨了一下又问他去长沙是回家还是有事情,结果他看完了告示牌看停机坪,依然不理我。我倒也习惯了,前几天问他身世的时候他也是跟没听见一样,把我当空气。这人恢复记忆之后好像也没啥变化,依旧是那副不沾人间烟火的样子,真他娘的是宛如初见。我看没戏,便和胖子胡扯起来。 很久以后我回顾这些经历的时候,我发觉去海底墓这件事有那么点蹊跷。三叔根本不想把我牵扯进来,这老家伙发生了什么紧急事件的联系人应该是二叔,要不就是潘子,再不济也不该轮到我。那也就是说,阿宁公司打电话要我过去未必是三叔的意思。后来我曾经怀疑是闷油瓶想让我去的,再后来又觉得也有可能是文锦说的那个“它”,而现在,对我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 没真正休息下来,就不知道到底有多累。回到杭州之后我几乎是卧床不起,睡得直晕头。等我缓过劲儿来没几天,我就见到了老痒。 秦岭的事情我不愿意多想,那些事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我直到现在提起来心里还是不舒服。在这个以闷油瓶为主角的故事里,整个过程中只有两件事值得一提。第一件是我真他娘的发自内心的想他,我想他的黑金古刀,想他的一身宝血,想他发丘中郎将的二指神功,想他力拔山兮气盖世、大危大难力挽狂澜……差不多每次身陷险境前途无望的时候,我都曾真心希望他从天而降,就差没给他周身镀层金边儿了。我那时候挺正直(至少自以为正直),我想他想得还挺心安理得的,谁叫他那些牛逼闪闪的事迹我都亲眼见证了呢,要换成胖子那么威风,我估计也能日夜向天蓬元帅祈祷。第二件事就是那个怪异的梦,我当时只能当自己是日有所思,竟然搞得生死关头还要梦见人家。我知道这说法很牵强,但我找不出别的答案。 秦岭这一趟走完,我一条命只剩一半,在西安的医院里躺了足有一个月。再次回到杭州家里,感觉如同重返人间。我调整调整心情,把自己从这小半年的奇幻世界里拔出来,再塞回到现实生活中,不禁觉得还是这抱着没客人的店铺发霉的日子过起来踏实。 一场秋雨一场寒,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雨,到中午的时候停了。马上就要进入冬天,铺子的前厅空调开的小,长时间呆着不活动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冷。我闲得无聊收拾东西,又看到了老痒的那封快件,拿出来又看了一遍,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物质化、潜意识、记忆力,这些东西太抽象,搅在一起只让人脑袋打结。我努力使自己相信裤兜里揣着一千块钱,想了半天一掏,还是只有两百,看来那青铜树似乎也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影响。但是一想到小时候穿一条裤子的老痒,心里终归还是难受。 之后我一直情绪低落,晚上和王盟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看我没食欲还问我是不是病了。回到家看了一会电视又上了一会网,也没什么意思,洗了澡躺在床上,外面竟然又下起雨了,比白天下得大,电闪雷鸣。这雨下得这么热闹要入睡基本上很困难,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道多久,终于渐渐迷糊过去。 然后就做了那个梦。 那是一个有点像山洞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大,看得见的景象都是如出一辙的暗褐色的土石,也不知道有多高,洞顶黑漆漆的看不到头。在靠近一处岩壁的地方燃着一堆火,火苗噼里啪啦烧得很旺。就在这堆火旁边,我和一个人在做爱。 那人跪在地上,上半身与地面平行,抬高屁股配合着我的动作,一只手臂紧紧撑着岩壁固定身体,手指几乎要嵌进去,另一只手伸到后面在我身上抚摸。我的身体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覆盖在那人的身后,我们两个人用像狗一样的姿势交欢。火光映得那一方天地暗黄微红,我们的身体纠缠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过话,每一下冲撞都带出彼此肆意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呻吟。我抓住那人摸在我大腿上的手紧紧握住,十指交扣,意乱情迷。我亲吻身下光裸的脊背,沿着肩线脖颈一点一点噬咬吮吸,一路向上含住耳垂,再到耳后反复轻吻,每一寸都不愿放过。情爱之欲烧得人阵阵晕眩,我有些恶质地想折磨这个人,想看到脆弱甚至求饶的表情,同时心里又汹涌着无穷无尽的迷恋与爱惜。 我浑身是汗地醒过来,气喘如牛,好一会儿脑子都是空白。然后我掀开被子,借着窗外闪电时的照亮看清自己下身的狼狈,我觉得——真他妈有点五雷轰顶。 那是个男人。我梦见自己与他做爱。我梦见我在他的体内,我的右手伺候着他的下身,我还梦见了他奇长的食指和中指,梦见了他左背后心处在我的唇舌之下隐隐而显的麒麟纹身。我在梦里清楚地知道,他是张起灵。 ——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 我吓得不敢再睡(也不可能还睡得着),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凌晨的时候我上网查了查有关潜意识、弗洛伊德、周公解梦以及同性恋,搜索结果真他妈的五花八门,鬼扯到十万八千里。我本来就乱,于是更加没有耐心看,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才找出烟来点上。 我倒不是因为对方是闷油瓶而如此大惊小怪,老实说,哪个男人不春梦?哪个春梦不出格?上大学的时候寝室里一哥们有段时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每天早上面有菜色地给我们讲他的重口味春梦,连他娘的吴孟达罗家英都有,我当时还问他是不是把自己当周星驰了,结果人一毕业就结婚,现在儿子都快满周岁了。而我却不敢去细想这个彪悍的梦,因为那梦里的一切——双手相握的力度,肌肤相亲的触感,包括黑色纹身勾画精细的羽尾,还有那种情深无悔的心意——我明明应该全然陌生,但又真实得如同亲身经历过一般,好像能勾起身体本能的反应,稍微想一想都浑身战栗。 外面的雨稀里哗啦地拍打着窗子,房间内光线非常暗淡,我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那张二十年前摄于西沙的旧照片。闷油瓶在照片里一脸呆相盯着我,我在照片外更加呆滞地瞪回去,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随后的两天,虽然没有再梦到什么劲爆的场面,却因为睡不好觉而差点搞出神经衰弱来。王盟看我魂不守舍地坐在那不知道在琢磨啥,吓得旁敲侧击地建议我去医院看病。其实我以前也不是没梦见过闷油瓶,只是自从在秦岭开始的这两个梦一个比一个邪门。上次梦到海底墓,我起码还有自己的意识,而这次在梦里我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醒来之后我的那种害怕其实更加趋近于惊慌而并非恐惧,与其说是排斥,不如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想到最后我也烦了,心说不就是梦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我是真想他了吧,毕竟秦岭一行我的安全感已经跌至历史最低点,而这家伙看上去总是那么的踏实又靠谱。这一页掀过去算了,下次争取梦见个松岛饭岛之类的。 后来想想,得过且过在我的性格里面真是占了不小的一部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入冬以后,铺子的内堂里开足空调,我整天盘踞在躺椅上和王盟大眼瞪小眼,着实过了一阵闲散日子,直到海叔家那小丫头来找我。我到现在都觉得这事有点蹊跷,海叔刚和我说了陈皮阿四的事迹,转身我就遇到了这人,说曹操曹操到,我不信真有这么巧,而且陈皮阿四也不像他说的那样是个瞎子,我怀疑这里头有猫腻。可惜我的猜测没法对证,也就只能想想。 偶遇陈皮阿四的第二天,我接到电话到了三叔店里,发现原来找我的人是潘子。我一看到他差点没掉眼泪,潘子跟随我三叔很多年了,鞍前马后、忠心耿耿,感情上和亲人已经没什么区别,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现在三叔不知所踪,我见到潘子感觉就像见到了三婶一样,顿时觉得三叔留下的那个巨大的烂摊子有指望了。 结果当天晚上我就在我三婶的带领下当了逃犯。我很崩溃,要知道我给自己的定位一直是个普通的小市民,充其量是个有钱的普通小市民,最高追求也不过是当个巨有钱的小市民,我无论如何也绝没想过要从事逃犯这么拉风的行业啊!我提心吊胆的跟着潘子,走起路来差点要同手同脚,听说三叔要我们去长白山的时候我直想吐血,我操,这个老混蛋,不仅害我数九寒天亡命天涯,竟然还他娘的叫我去爬雪山,他存心要玩死他大侄子啊,难道我是我爷爷从垃圾箱里捡出来的吗? 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走看了。我在车上看见陈皮阿四老伯伯的时候心里已经绝望了,什么脾气都没了,只琢磨着在死前一定得给我二叔发个短信叫他为我报仇,就是不知道长白山有没有信号。然后我们上了火车,然后就看到了倒霉催的胖子,以及张起灵同志。 我承认,看到他,我很高兴。尤其是在经过两天的忐忑不安,又被胖子勾起了不美妙回忆之后,这么一欲扬先抑,这高兴就更加明显。闷油瓶躺在中铺上眯着眼睛看了看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傻傻地站在潘子和陈皮阿四的中间承受着他目光的洗礼。他看过我之后就直接开始闭目养神,谁也不理。不知为什么,那个万年不变的死样子偏偏让我很安心,我大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接着我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地去和他搭话,结果当然是被无视掉了。我拿热脸贴了冷屁股,自己还挺乐呵,坐在那开始和胖子他们扯淡锄大D。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分别这么长时间以来,原来我一直都很想再见到他。 那天晚上熄灯以后我还睡不着,趴在上铺写笔记。我们这个包厢的床位是这么分配的:胖子和陈皮阿四因为特殊原因不方便爬上爬下,所以睡下铺,闷油瓶先到先得占了一个中铺,另一个中铺就用来放行李了,潘子睡在闷油瓶上铺,我睡剩下的那个。本来我对这安排没有意见,但是我写着写着,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我每写几行字就不知不觉地溜号去看闷油瓶从我手背和笔杆之间露出的脸。闷油瓶睡觉跟挺尸一样,一动不动,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可就是忍不住,好像他脸上镶着吸铁石一样。后来我一看这实在写不下去了,干脆合上本子专心看他,反正闷油瓶是周公的狂热粉丝,从不放过任何去见偶像的机会,突然醒来逮住我的可能性应该是零。 我们乘的是那种慢的要死的绿皮火车,相当复古的款式,天黑以后沿着铁轨相隔一定距离会有一盏路灯。闷油瓶侧身躺在那,面朝着车窗,流海垂到边上露出了平常难得一见的眉毛和额头,路灯发出的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脸上,老旧的暗黄色光线居然让这个冷冰冰的人看上去也有了点温度。随着路灯一盏盏地掠过,光和影在他的脸上交替着辗转浮现和退没,往复循环,反而衬得他愈发安宁。他半蜷着身体,一只手搁在枕上,非同寻常的手指十分显眼。我看着看着,脑子里的问号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这家伙平时怎么过日子?不下斗的时候都干些啥?看电视吗?打游戏吗?会上网吗?赚了钱怎么花?谁给他做饭洗衣服?有家人吗有朋友吗谈过恋爱吗?到底多大岁数?…… 我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最后竟然就这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那是在开往二道白河的火车上,伴随着哐当哐当的火车声响和潘子胖子缠绵悱恻的呼噜二重唱,我睡了自从离开杭州以来最踏实的一觉。 第二天午夜下了火车,迎接我们的是叛变筷子楚光头,以及便衣若干。没啥可说的,接着逃吧。我跟着潘子一路连拉带扯地跑过去,虽然依旧紧张得直冒汗但好歹并不慌乱,也不知道是因为已经逃过一次业务熟练了,还是因为闷油瓶法力无边,跟着他当逃犯都能凭空生出几分底气来。 一看到陈皮阿四那伙人我心里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转头去看潘子,这家伙脸色比得上一千年没擦过的铁锅,又不能骂不能打,我都替他憋得慌。他娘的果然姜是老的辣,纵观俺们家三叔二叔和这位陈皮四爷爷,很明显这算计人的本事是和年龄成正比的。我心里暗骂倒霉,又想起火车上闷油瓶捏潘子肩膀那事儿,起码可以确定闷油瓶不是陈皮阿四那伙的,多少放心了点。 我本以为最先倒戈向陈皮阿四那边的一定是明器的亲儿子胖子,结果没想到是潘子。这哥儿们可真是十头牛都拉不住、一颗红心向三叔,也不知道那老狐狸究竟何德何能。潘子之后是闷油瓶,这人素来把自己当哑巴用,看了眼胖子,又看了看我,起身追了过去,屁都没放一个。后来类似这样的决定去留的问题遇得多了,我模模糊糊摸着了一点规律,虽然我不可能左右闷油瓶的决定,但如果他看向我,那表明他比较希望我去或者至少不反对我跟着,如果他压根不理我,那表示他在逃避我,事情会极其凶险,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去而无返。所以结论是,不管这个猪头搭不搭理我,我都要奋力跟住他。 这下只剩我和胖子站在荒郊野岭面面相觑,看来胖子对陈皮阿四印象很糟糕,竟然犹豫到现在,我俩相视苦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我一边走一边想,一开始是谁死活不想去来着?这会儿又是因为啥上赶子跟着?吴邪啊吴邪,以后要是有人骂你是精神病,你就默默承认了吧。 我们上了陈皮阿四的汽车,像拉货一样被罩在篷布里。实在太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自小在南方长大的关系,看看左手边胖子和右手边闷油瓶都安如泰山,我被他俩夹在中间,照理说应该最暖和,还是很没出息地折叠成团一路发抖。 之后的事情就是躲雷子、找向导,然后进山。我们一进山就刮起了暴风雪,根本无法继续走,然后胖子掉进了雪坑里,我们进了那道裂缝,误打误撞找到了温泉,也就先在那里避难了。我白天精神紧张,大脑太兴奋,晚上有点睡不着觉,躺在那里闭着眼睛琢磨之前钻那条缝隙的时候闷油瓶短暂消失那几秒钟究竟是他娘的怎么回事,眨眼之间人就不见了,这不是要吓死人吗?幸亏后来又回来了,否则真要被他搞疯了。后来闷油瓶打算原路爬回去叫人的时候我还没回过神来,傻呆呆地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看见他要钻进洞里就完全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闷油瓶被我抓得一愣,回头看我,我才如梦初醒地松开。被他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一看,我更加怀疑刚才那几秒钟只是我的错觉,脑子里顿时一团浆糊,舌头打结,比比划划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好作罢,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句小心点,转身去帮胖子忙活。闷油瓶又看了看我,没说什么就进去了。我回头看着他在缝隙里渐渐消失的身影,还是有点紧张,很怕他真的会就那样凭空消失,再不出现。 我们在缝隙里逗留了大约两三天才再次启程赶路,各种辗转不必细说。爬过雪山的人都知道,那种满眼白茫茫一片又冷又累的状态是非常容易使人产生放弃心理的,每走一步腿都深深陷进雪中,再走一步得先吃力地拔出来,而且举目望去根本没有路,只有一个个覆盖着白雪的山峰,横竖左右怎么看都一个样。我们虽然有好几个人,可以在行进中当做彼此的参照物,不至于雪盲,但长时间下来,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那种再也不想走下去的念头还是会袭击人的意志。好在闷油瓶一直走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不知道走了多久的时候,我已经有点神志恍惚,坚持不住地倒在雪地里,心里真是没有再站起来的打算了,然后就看到他从前面费劲地走回来,走到我身边提着我的领子一下把我拎了起来。我整个人加上衣服装备总共接近八十公斤的重量,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风雪之中根本无法开口说话,我抬起头只能看见他护目镜之后镇定的双眼。闷油瓶是个容易让人产生力量的队友,在他那坚不可摧的意志的感染下,我也不好意思太不像话,总会咬牙坚持下去。我闭上眼睛给自己做了会儿思想工作,感到身上又有了点力气,于是拍拍他表示老子还OK。闷油瓶却好像不太放心,拉着我的手继续走了一段。登山手套里侧有一层防滑的橡胶,所以就算手指不灵活,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也很牢固。 铺天盖地的圣洁的雪白之中,闷油瓶在我前方不到一步的地方,我稍微抬头就可以看到落在他肩头的雪花。那个时候我有种错觉,仿佛万物都远去了,也不再有寒冷疲劳和不安,全世界只剩下我和闷油瓶,而无论他要把我带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他走下去。后来我时常猜测,他在长白山漫天风雪里拉着我的手艰难前行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没过多久便发生了那件说出来丢脸死了的事情,我当时估计是脑子冻住了,竟然能干出引发雪崩那样的白痴行为。这算我们命大,否则别说我自己,搞不好全队的人都要被我拉做陪葬。我被胖子拉上去,狼狈不堪地喘了好一阵子,转头去看闷油瓶,他刚才狠狠抓住了胖子的一条肥腿,现在正坐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周身气场阴沉。我有些惭愧地移开了视线,这一路都被人家罩着,就这么一眼没照料到,竟然就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这他娘的是什么倒霉体质啊。但是我又自我开解了一下,心说这帮人都是专业土夫子,只有老子一个是他娘的业余的,干点蠢事勉强也算是正常发挥吧。反倒是闷油瓶不太正常,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一路上似乎特别沉默,虽然平时他也不出声,但至少会和我有些交流,但是在长白山的时候,我老觉得他有些心事重重。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预感一般,进入灵宫之后闷油瓶火速将自己变成了失踪人口。以他张起灵的能耐,我大脑穿刺了才会认为他是走丢了,想到他之前的种种异常举动,这小子肯定是他娘的故意甩开我们的,搞不好汪藏海那几根花花肠子他也早就摸透了,只是没告诉我们。混账王八蛋!我暗自骂了他不下百遍,心里竟然有些失落,我还以为自己在他眼中多少能有些不同呢,我还以为我能享受点特权,至少他想脱队的话会让我知道,但很明显是我想太多了,自己都觉得可笑,我哪儿来的自信啊? 闷油瓶不在了,后面的事情便不值一提,反正都是些死里逃生的经历,回忆起来毫无快感可言。只是有一个疑问我一直没搞明白,就是我的血。在云顶天宫时我一身伤口蓬头垢面地从石廊上被飞身而下,蚰蜒们见了鬼一样四散逃窜,阿宁他们没见识过闷油瓶的宝血,还以为老子是天神下凡。我自己也很奇怪,这血一下管用一下不管用的,而且每次都是闷油瓶不在的时候我才显灵,直到现在都没总结出什么规律来,搞得我很郁闷,要是一直好使的话我还能时不时贡献一下,帮我家老闷省点血。当时胖子也纳闷,问我和闷油瓶有什么特殊关系,我不知脑袋里哪跟线搭错了,竟然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春梦,当场就被问住了。我第一反应是这他娘的该怎么说,难道告诉他闷油瓶是我的梦中情人?第二反应是胖子怎么会知道老子做梦把闷油瓶给那啥那啥了?最后我才反应过来他老兄问的不是这个,顿时有点为自己脸红,心说死胖子老不正经的尽他娘的说些让人想歪的话!胖子见我若有所思,竟然进一步怀疑闷油瓶和我有血缘关系,连我老爹私生子都出来了,我一看这再说下去就不一定搞出什么让人魂飞魄散的假设来了,赶忙岔开话题把他制止住了。 说实话,其实在云顶天宫一路上我一直存着个心思,盼着闷油瓶归队。每次有什么响动我都最先希望是他回来了,结果当然是只有惊吓没有惊喜。但我万没料到,当我真的如愿看见他的时候,那惊吓却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 闷油瓶混进青铜巨门的景象是我最不愿触及的回忆之一,甚至每次一想到这里头都隐隐作痛。按理说再惊悚诡异的场面都见过了,何况当时闷油瓶还活得好好的,也未必进去了就出不来,我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吓成那个样子。无边的恐惧和痛苦毫不留情地向我袭来,那种一瞬间犹如万蚁噬骨的感觉令人记忆犹新,而不可思议的是这感觉竟然并不陌生,好像是直接从我的身体里被唤醒的一样,好像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我眼睁睁看着闷油瓶消失在眼前,去向不明、生死难料、归期未知,我疯狂地想要阻止他,却无能为力。 后来胖子说他当时简直怀疑我要被活活吓死了,青铜门关上之后他放开了我,但我整个人仍然呈现出用力过度的僵硬,而且全身发抖,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子都不转了,他给我顺了半天气我才回魂,然后就散架了一样倒在地上。他说的这些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只记得当时眼看着闷油瓶消失青铜门合拢,我的脑袋疼得像疯了一样,不断闪现闷油瓶笑着向我道别的样子——他确实笑了,那个笑容和那句再见让我痛不欲生,可我却读不懂其中的含义。 我完全不懂。直到现在也一样。 从那里开始我的意识就有点模糊,记忆也不再清晰,只记得是一直在跑,身上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手脚完全是靠惯性在动作,以为就要这样跑到死。 当然了,最后我还是出来了,而且还活着。 时隔一周再次感受到太阳在头顶照耀,恍如隔世。我们每个人都模样凄惨,阿宁的队伍损失严重,估计她不太好向老板交代。看来在秦岭的单打独斗确实让我的求生经验和体力都上了一层楼,否则这次不用说别的,累也足够把我累死。 与大家一一分别后,我独自留在吉林的医院里寸步不离地守着三叔。我的伤大多是外伤,好得很快,然而三叔一直不醒,我整天无所事事,到后来甚至一天里有大部分时间是盯着那张黑白照片度过的。我当然不是在反复瞻仰三叔年轻时的风采,而是每天都控制不住地对着20年前的闷油瓶发呆。 其实半个多月前我们伪装成游客爬长白山的时候我偷偷拍了好几张闷油瓶的照片,有一张我很喜欢,是在阿盖西湖边上,他靠着一块大石头,面对着镜面般的湖水,不知道在看什么,眼中有种淡淡的怅惘,但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依然冷漠而强硬。在他的身后,群山巍峨,天空澄净。那张照片其实是我无意中拍下的,所以距离有点远。后来我又找机会特意照了几张,可惜没有比那张效果好的了。 不过说这些也没用了,现在,那些照片,连同那架相机,都已经不知流落到长白山的哪个角落去了。 虽然每天都在看闷油瓶的冰山脸,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想,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单纯地想要看见他而已。他就像是一个符号,因为蕴含着太过丰富神秘的内涵反倒显得愈发简单,而每当我想起他,这个符号又变成了一堵结实的墙,阻断我的思路,也挡住了我对他的所有情绪和记忆。这是一种很古怪的状态,与他有关的一切过往、诸多感受,好像都被装在了箱子里封存了起来,我明知它们还在那里,我没有忘记,却也不会再想起。 现在回想起来,那也许属于我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因为当时我根本无法相信闷油瓶还能活下来,而我的潜意识中也许已经知道“张起灵死了”对我来说会是一件何等痛苦的事情,所以不自觉地关闭了对他的感官。 总之,我百无聊赖地耗在医院里杀时间,即使日子过的不是那么太舒服,至少我觉得自己是正常地在生活着。然而,一边过一边意识到自己很正常,这本身恐怕就是不正常的。 那是我最后一段平静的时光。如果之后没有收到那个署名张起灵的快件,没有看到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在地上爬行的影像,我在听完三叔第二个版本的往事之后或许就会安心地放弃这个谜团。我会回到杭州继续当我的小老板,过个几年就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然后每天快乐着和别人一样的快乐,烦恼着和别人一样的烦恼。等我老了,我也会对我的孙子吹嘘年轻时的经历,我或许会从那些遥远的记忆中捕捉到一个底细不明的怪人,或许会记起自己曾如何为他所救,又是怎样全心地信赖他,或许还会怀疑自己当时是否曾懵懂喜爱过他,又或许,早已经不记得他了。 倘若真是如此,这该是多么平淡而安稳的人生。那样的我是否更加幸运?我依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个杭州的不眠之夜,我抽着烟望着天花板,疑问如潮水般涌来,我脑中一团乱麻,好像想了很多,仔细探究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意识到闷油瓶很可能还活着,对他的种种感触也开始逐渐复苏——我想去找他。尽管并不清楚找到他以后我要干什么,但这个意愿是如此的迫切和强烈。其实这大概是我远离张起灵和这整个散发着阴谋气息的谜团的最后一个机会,但那个时候的我是不可能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一切的,不管是事情的走向,还是我自己内心的转变。事实上我当时的选择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快速和主动地做出了只身前往格尔木的决定。 我自认不算是个宿命论者,但有时也确实认为人的一生中所发生的事情可能真的是有定期的,恰如一些宗教不约而同讲到的:生有时,死有时,悲欢离合皆有时。这起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什么有些东西人们苦苦追求却终不能得,而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却进展神速。 作出决定的两天之后,我已经坐在了飞往格尔木的飞机上;再过十个小时,闷油瓶已经用手紧紧捂住了我的嘴;再过三个小时,闷油瓶正叹了一口气,准备叫我哪凉快哪待着去;又过了一个白天,我已经躺在睡袋里,开始思考一些我之前从未想过或者说是被我不自觉回避了的问题。 那是前往塔木陀的路上第一个扎营的夜晚,入夜后的戈壁寒冷而苍凉,在帐篷里可以听到外面空旷的风声。自从在成都双流下了飞机之后,我少说也有30个小时没有真正休息过了,身体很疲惫,但是躺在那里,头脑却越来越清醒,那些问题秩序井然地排着队踏入我的脑海: 我为什么那么想来格尔木?为什么非要跟到这里?听说闷油瓶是阿宁的顾问时为什么觉得被背叛?闷油瓶叫我走的时候又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和……伤心?又是为了什么不肯走?在疗养院地下室被闷油瓶夹在怀里制住的时候,前有棺材后有禁婆,是什么感觉战胜了恐惧战胜了紧张让我一片混乱?更早的时候为什么想要接近他?为什么相信他?为什么对他好奇?为什么怕他失踪?失踪了又为什么盼着他回来?为什么总想看见他?为什么看到他就安心?——为什么看到他就安心??!! 所有我未曾留意的事情,我刻意忽略的事情,我用借口掩盖的事情,都在这一刻卷土重来。所有的矛头都齐刷刷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一年来我的头脑从未如此清楚明晰——原来我喜欢他。 原来,这么简单。 用理性来看是那么的匪夷所思,但是用感性来看又如此自然而然。我的爱情空白了二十几年,开窍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喜欢闷油瓶,这个结论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认知里,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环环相扣的顿悟,忽然间一切都正确了,一切都通顺了。我知道这就是答案。 想来这一段时间我确实改变了很多,经历了那么多生关死劫,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毕竟生死面前实在没有几件大事。大概是因为很多东西都看开了,所以对于自己相中了一个男人这样的事情竟然可以接受得这么平静,换成以前的我这有点无法想象。不知道别人坠入情网时是什么感觉,会不会也是看着那个人,就觉得跟他走在一起,就是自己一生的归途。 老实说直到现在我也根本不知道这份感情是如何产生的,而当我向前回溯,我同样也找不到任何一个时间点可以证明它是何时开始的。我只是在那个时刻忽然发现了它,实际上它也许已经安静地蛰伏在那里等待我很久了,可能比我想象中更久。 我在黑漆漆的帐篷里睁着眼睛,探着头想看看闷油瓶,无奈我和他分别睡在这个帐篷的两端,中间隔着黑眼镜和一个阿宁公司的人,实在看不见。这位置还是我自己选的,闷油瓶老早就把自己安置在角落里打瞌睡了,等到我们也准备就寝的时候,我拖着睡袋径直走到了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黑眼镜看看睡着的闷油瓶,又看了看我,一个人自得其乐地笑了好一阵子,我懒得理他。我承认我是在赌气,阿宁说我是闷油瓶带来的,叫他自己照顾我,可我看他那样子哪里像是要照顾我,根本是想一脚把我踹回家。他娘的,我就不明白了,老子在这里碍着他什么事了?! 我泄气地躺回去。就是这只臭瓶子,让我上了车又赶我走,知道我加入了就开始板起脸不说话,要命的是我偏偏在这个时候发觉自己看上他了……我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使劲揉,哭笑不得。 阿宁他们公司一如既往地高效率,一路上各项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路虎驰骋在戈壁上的感觉非常棒,我暗下决心等自己赚够了钱也搞一辆开开。我和高加索人还有另一个藏族司机一个车,刻意避开了闷油瓶。这可不是我犯别扭,而是我不想自讨没趣。闷油瓶这次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竟然真的和我生气了,不仅不理我,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有几次我见他一个人呆在那里,鼓起勇气想过去和他说几句话缓和缓和,没想到这混蛋竟然觉察出我的意图转身走开了!我气得要吐血,心说喜欢他也不是送上门给他这么欺负的,就憋着一口气跟他死磕到底,他娘的不理我拉到,老子也不理你总行了吧! 反倒是那个黑眼镜,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老是嬉皮笑脸地过来找我说话,聊的都是没营养的废话,连戈壁上见鬼的破天气他都能断断续续说上十几分钟,我真无语。我看闷油瓶似乎和他走得比较近,就试探着问了问他们是不是以前认识,但他听了却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笑得老子直脸红。行了我懂了,你们一个面部神经坏死,一个面部神经习惯性抽搐,你们其实是当年一起飞越疯人院的病友对不? 更加令我郁闷的是,黑眼镜来和我闲扯的时候,通常意味着我那挨千刀的闷油瓶正在独自一人发呆、或望天、或边发呆边望天,而我却不能去找他。再一想到就算去找他了也只能碰一鼻子灰,更加悲从中来。我猜黑眼镜那时候一看我就傻笑有一半原因在于我的苦瓜脸。 我的郁闷无法排解,只好没事儿就和阿宁公司那帮人泡在一起。我们相处得不错,有说有笑倒也热闹。大概是娱乐生活太匮乏的缘故,这帮人很喜欢开我和阿宁的玩笑,有些话说得非常暧昧。可能是性格使然,纵然阿宁是个美女,这种玩笑还是让我不大舒服。不过阿宁对此好像并不在意,表现得很大方,甚至偶尔还配合他们一两句,于是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再辩驳什么,况且这种事只能越描越黑,只好由他们去了。这种时候闷油瓶总是远远坐在一旁,很显然没心思听我们插科打诨。 没心情说话的时候我就靠在帐篷上发呆,很快我就烦死我自己了——每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我都无一例外地发现自己的目光稳稳地落在闷油瓶的身上。自从察觉到对他的感情之后,我进入角色的速度之快连自己都惊讶,我看着他,常常错觉我曾经这样看过他许多许多年,感觉又陌生又熟悉。他喜欢坐在篝火旁边,但又不靠近,只是在火光照得到的地方静静地呆着,有的时候闭目养神,有的时候睁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人简直沉静到了沉寂的地步,像是深海里的一块石头,坚硬冰冷,什么都不能惊扰他,什么都无法打动他。为什么要喜欢这样一个人呢?我明明一点都不了解他,他也根本不给我机会了解。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喜欢挑战极限和自讨苦吃的人。 他的世界铜墙铁壁,任我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也绝对进不去。除非,他肯为我开一扇门。 我傻傻地看着他轮廓完美的剪影,心里其实很清楚:张起灵这个人,不近人情、一意孤行,天生不适合被期待。 闷油瓶对我的不理不睬一直持续到定主卓玛把我们两个叫去传口信的那个晚上。我忽然意识到闷油瓶其实很可能是一个非常体贴的人,他之所以沉默寡言,是因为知道自己说的话一多,别人的大脑就会死机。我以为定主卓玛的话已经够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没想到闷油瓶子一山更比一山高,我觉得我的脑袋从一台计算机变成了一台录音机,分析数据的功能彻底丧失了,只能机械地记录下来。 他还是不想让我去,但赶我走已经于事无补,我知道他还在生我的气,可惜他已经把能用的招数都用了,瞒也瞒了、赶也赶了、气也气了,我就是不走。对于我的固执,他最终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和妥协。那些话,他这一辈子恐怕也只说过那一次,他把他最软弱的一面摆在我眼前,我不知道我干了什么事情竟会令他如此束手无策。后来他和我说过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应该和我在一起,但他又说不出具体原因来,或许只是觉得不该扰乱我的生活。所以我愈加肯定,闷油瓶其实动情不比我晚,只是依他的作风,要不是我自己乖乖送上门还不自觉地三番五次挑战他忍耐的底线,他一定会永远站在安全线以外,绝不向我迈出半步。因为这个,我无比感激我的冲动和莽撞。 当然这些都是我在和闷油瓶的关系突飞猛进之后才逐渐领会到的,当初在塔木陀路上的那个傻小子可没这觉悟。那时候我颠簸在茫茫戈壁上,用被闷油瓶和定主卓玛的话联合摧残过的脑子没完没了地钻研他们的含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天后遇上的那场风沙没准还救了我,要不是被打断了思路,老子说不定就像欧阳锋一样因为人家一句话而走火入魔了。 闷油瓶和黑眼镜把我扔到沟里停都没停就出去继续搜救其他人了。这一路上他俩总是这么“出双入对”,我看在眼里,总忍不住想要是那个能和他并肩出发的人是我该多好。我开始自我厌恶,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对自己如此不满,同样是男人,为什么我老是被救的那个?为什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次次以身犯险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想起他说的那些话,我心里难受极了,难道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和这个世界没有联系?什么你消失我会发现,我忽然觉得那根本不够,我不能只是发现,我还要阻止,我不能让他消失。就算是不自量力,我也想保护他,想让他感到温暖和快乐,不再孤立无援。 他每一次拎着人回来我都眼巴巴地盯着他瞧,他老人家间或瞥我一眼,就转身又出去了。这样来回几次他们的体力也吃不消了,也就和我们一样缩在沟里。他看了我一眼就开始靠在一边打盹,奇怪我刚才心里还翻江倒海来着,被他这一看整个人平静了很多。黑眼镜在他旁边看着我俩,嘴角勾起个怪笑,我以为他又要来和我说话,吓得赶紧闭上眼睛装睡,结果装得太投入,真的睡着了。 按照惯例,凡是和阿宁他们公司一起进行的活动都该自觉将脑袋别在裤腰上,凶险到什么程度呢,摸到正主之前,通常得先死一次热热身。鲁王宫之前有尸洞,海底墓之前有鬼船,云顶天宫之前有长白雪山,于是,西王母之前有了魔鬼城。 我悲惨地迷路了。最惨的是我身上什么都没带。比最惨更惨的是我什么都没带,竟然神奇地带着阿宁。 当时就她一个女人,我大男子主义条件反射地抓着她就跑出来了。按照我的本意,我是打算撒丫子跑去投奔闷油瓶的,结果他娘的拐来拐去不知走到了什么鬼地方。 走了整整两天之后我相信自己这次不得不死在这里了,真是欲哭无泪。我不甘心,死在以前任何一个时候任何一个地方我都不会这么不甘心,我他娘的不想死,我刚刚有了心上人,我想要给他的许许多多好处还一样都没有兑现,我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没来得及牵手拥抱接吻也就算了,可我连一个像样的告白都没对他说过,我还不知道那只闷油瓶对我这思想上的壮举到底持什么样的态度,老天怎么能这么玩我! 可惜求生的愿望再强烈也是无法超越人体极限的。最终我倒在地上,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能看见闷油瓶在海底墓摇头轻笑的样子。我模模糊糊地想,老子就这么不争气地挂在这里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意见。 仿佛经历了一个虚无的长梦,或者一条漆黑的走廊,我踏出最后一步,摸到了光,于是醒来。我没有死,我又一次被救了,又一次被他所救。劫后余生的心情难以用语言形容,尤其是一眼看到闷油瓶闷闷地蹲在那里煮食物的图景,温馨得我直想哭。 我和潘子胖子把情况说了说,然后缓慢地喝了点水,就见闷油瓶一言不发地端着个小盆子递到我面前,示意我吃。我接过来,对他笑,估计那样子很狗腿,潘子在一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赶忙低下头,慢慢吃起来,闷油瓶又面无表情坐回篝火边上发呆去了。不知是不是由于火光的掩映,他看起来有点憔悴。 闷油瓶煮的东西,我只能看出里面有压缩饼干,还放了什么就不知道了,烂糊糊的一坨一坨的,卖相实在不敢恭维。至于味道,这怎么说呢,它就是一堆东西,根本就没什么味道,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我猜把面粉和发酵粉用水泡一泡也就是这口感吧。要是换个场合谁让我吃这种东西老子肯定果断全扣他脸上,可是那个时候,我捧着那一盆连猪都未必肯赏脸的饭,一口一口吃得还挺来劲的。 吃完了东西,又和胖子闲扯了一会儿,困倦袭来便倒头又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不好,天还没大亮就醒了,有点发蒙,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看到边上睡袋里的阿宁才反应过来,抬眼再看胖子躺在中间打着呼噜,凭一己之力居然也能睡出横七竖八的视觉效果,远一点的地方闷油瓶睡在角落,与胖子一比他的存在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我听说喜欢呆在角落心思缜密善于沉默的人通常比较缺乏安全感并且内心黑暗,不知道这在闷油瓶身上适不适用。 我浑僵僵地呆了半晌才看出不对劲,少了一个人啊。起身走到洞口,潘子果然正靠在那里抽烟,见到我过来便递给我一根,我就着他的手点上吸了一口,感慨自己不在杭州好好享福,跑到这鬼地方来当山顶洞人,这他娘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病? 我很二傻地伸出手去接外面的雨,一边的潘子凑过来,回头朝洞里面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对我道:“小三爷,你和那小哥,关系很好吗?” 我胳膊还伸着,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终于明白什么叫做贼心虚。我叼着烟转过头去愣愣瞅着潘子,又发蒙又惶恐,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潘子被我搞得莫名其妙,挠挠头继续压着声音道:“操,老子在道上混了大半辈子,什么人没遇着过?可这小哥这样的咱还真没见过,怎么看也看不透,来路不明就不说了,但你说这分钱不积极,摸明器不积极,下起斗来倒是比谁都积极,你说他图个啥?” 我心说别说你了,老子多少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不也照样看不透。不过我知道,倒斗对闷油瓶来说是一件别无选择的事情,他的来龙去脉只能靠这种方式寻找,可是我没法告诉潘子,我怎么说,难道说小哥他倒的不是斗,是寂寞? 潘子猛吸了一口烟,又回头看了看里面,才接着说:“而且他一身功夫那么厉害,胆子也大,入哪一伙他都是张王牌,他就是自己干也不是不行,阿宁那娘们儿财大气粗说不定给他开出啥价码,可他为啥就选了三爷?你想想咱们以前去的地方,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动不动就没影了,谁知道他干了啥?我跟三爷提起这事儿,三爷只说他要是想害咱们他早下手了,让我别瞎琢磨,但是他娘的,真不知道这小子安的什么心。” 我抱着胳膊听着,手臂上沾了雨水,很凉。此前我一直怀着十分美好的幻想和愿望单方面地追逐着闷油瓶,潘子的话把我拉回了现实,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太大了,他不是我追就能追得上的。他实在太过神秘,而且根本什么也不肯透露,纵然我毫不怀疑他,我也找不出理由劝我身边的人也相信他。我说过,他的世界除了他自己谁都进不去,就算定主卓玛找我们的那个晚上他对我说了那么不同寻常的一番话,但仔细想来,他所保留的还是比说出来的要多得多。他要找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可是找到之后他要怎么样呢?他说他没有过去和未来,如果真是这样,我就要拼命抓住他的现在,可问题是,我抓得到吗? 我狠狠吸了一口烟,想把那股沮丧压下去,潘子的话我不知道怎么接,只能含糊道:“他……他就那样……谁知道呢……”。 潘子见我的脸色,大概以为他把我说紧张了,又拍着我的肩道:“小三爷你也别想太多,我这也就是犯犯嘀咕,就当提个醒吧,你没见过道上的事,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得多留个心眼。不过我看这次这小哥还真是靠谱,找你的时候尽心尽力,三天三夜几乎没怎么睡觉,饭也没吃几口,找到你的时候体力都不行啦,背着你没走几步就倒了。我说你也真有能耐,连这么个黑面神都能交下。” 我愣愣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烟已经烧完了,只剩下一个烟屁股,我随手扔了,垂着眼对潘子胡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走回山洞里。我不敢留在那,我不知道自己会露出什么表情,那种突如其来的甘苦交织的心情冲的我眼眶直发热。我坐回篝火旁边,歪着头仔细观看闷油瓶的睡脸。他已经睡了一夜,睫毛下还遗留着一圈寡淡的青色。 神经病。你那么拼命难道是因为我三叔吗?难道是因为阿宁吗?还是因为我?……难道你也喜欢上我了吗?还是你当自己是铁打的? 我望着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暂时相信最后一个可能性。 在洞里休整了两天之后,我们冒雨上路,去和其余的人会合。雨水打湿了我们的衣服,有几次我的视线不经意扫过阿宁,会情不自禁地停留一下,她的身材很好,我觉得这样的女人身体还是很有美感的,心说我也不是同性恋嘛,只不过小哥特别了一点。 营地的人觉得我们能回来简直是奇迹,只有黑眼镜并不意外,拍着我的肩膀笑笑。有些人天生就带着自己的气场,闷油瓶的气场是请勿打扰,黑眼镜的气场是莫名其妙,就算知道了他对我的热情是冲着三叔的面子,还是很难适应他那一脸不知所云的怪笑。 白天大家都在忙,等到晚饭之后闲了下来,我坐在篝火边上抽烟,黑眼镜却晃晃悠悠走过来坐到了我旁边,我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黑眼镜给自己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笑嘻嘻地看着我道:“小三爷,迷路好玩吗?” 我心说原来是他娘的来嘲笑老子的,没好气道:“还行,下次带你一起玩。” 黑眼镜笑得更开心了,这人真的不正常。他扬起下巴示意远处整理装备的闷油瓶,对我道:“我倒是没意见,不过,我看你还是带着他吧。” 我听了这话一愣,随即郁闷起来,心说不会吧,难道老子相中闷油瓶这事儿真的已经明显到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了? 黑眼镜自得其乐了一会,又对我道:“说真的,小三爷,你也太要人命了,刚给你盖完毛毯,转眼你就拉着美女私奔了,真让人伤心。” 我诧异道:“你给我盖的毯子?”说着就想象到黑眼镜把毛毯披在我肩膀上的情景,立刻就被恶心到了,身上开始起鸡皮疙瘩。 黑眼镜笑着摇头道:“轮不到我,我也干不出那么肉麻的事情。” 我瞪着他心说这可真是反咬一口,老子还没说你肉麻你倒先说我了。然后突然意识到,他娘的!不是他?那那那——他娘的难道是闷油瓶?!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黑眼镜看见我的傻样格外高兴,点头道:“你没看见发现你们俩丢了的时候,他那张脸……哎哟老天……”,说着还夸张地打了个哆嗦。 我看向闷油瓶,他已经把水和食物都装好了,搬起箱子,朝我们这边瞥了一眼,转身走向帐篷。 旁边的黑眼镜仰头朝空中吐出个烟圈,过了半晌才说:“小三爷,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也没人会无缘无故就对一个人坏。”他顿了顿,忽然又笑了,低声道:“真是废话啊,这道理你怎么会不明白呢。”说完,他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慢悠悠走开了。 我一个人坐在那,愣愣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经过一番重新整合,闷油瓶、我、胖子、潘子和阿宁一行五人打先锋,踏上了深入沼泽的道路。 从那时开始直到在三叔的营地和闷油瓶会合之前的一段路,绝对是我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经历过的最恐惧最绝望的一段历程。几个月前闷油瓶住在我家的时候,我帮他忆往昔峥嵘岁月,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异常艰难。阿宁突然就死了,潘子后来昏迷不醒,闷油瓶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追着泥鳅似的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陈文锦的东西跑得没影了,最要命的是我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一个在关键时刻可以窝囊废到连刀都拔不出来的人。我对自己失望透顶,害怕、担心、焦虑和绝望几乎把我击垮,如果不是闷油瓶回来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就直接安息在西王母那块风水宝地上了也说不定。 闷油瓶看出我的郁闷,伸手在我头顶揉了揉,说了一句“你这样也挺好”。那一刻他完全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样子,整个人感觉很柔和。其实他平常很少对我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他要是有那个闲心多半就真刀真枪地扑上来了,不太会搞那些小动作。他这话说得挺认真,神情间居然带点感慨,我觉得他是想安慰我,心里满满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闷油瓶静了静,忽然说道:“这个阿宁,应该不只是因为受雇于裘德考那么简单,一般人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这么卖命。” 我点头道:“这个我也想过,像阿宁这样的女人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对什么事执着至此,肯定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她,而且不会是钱。”想到阿宁我难免唏嘘,她就死在我的怀里,那么年轻漂亮、聪明强悍的女人,就这么死了得有多不甘心?她死了谁会为她伤心,谁又会一辈子怀念她呢?人命这么危浅,现在张起灵就坐在我身边,纵然他不记得我,我是不是也应该满足了? 闷油瓶看我两眼放空地停顿在那,大概觉得我为阿宁伤神得有点过了,他不爽地捏我的脸,“怎么不说了?” 我打掉他的爪子,看着他,忽然灵光一闪,在脑中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一串联,得出了一个非常大胆而合理的假设。我按耐住激动,斜着眼睛审视他,字斟句酌道:“说起来,你好像对阿宁一直有点敌意嘛。” 闷油瓶淡定地看着我。 我继续斟酌道:“在西沙的时候就不追究了。单说这一次,从格尔木你就开始摆臭脸,因为你没想到我会去找阿宁要求加入,是不是?之后你一直都那么横眉冷对的,我们处理草蜱子的时候你那脸都要冻出冰碴来了,阿宁还跟我抱怨说你不理人……当然这里面也许有你在担心陈文锦的因素,但是……我说张起灵,你别不好意思承认,其实你是在吃醋吧?” 我把脸凑过去正对着他,不怀好意地盯住他不放。我看到闷油瓶罕见地不太自在,他躲不开我的视线,见自己避无可避,便对我板起脸,大言不惭道:“我忘了。” 我瞪着他,咬牙切齿。 忘了。真是个绝顶的好理由,我有多少问题都被堵回来。我一直都想问他,在三叔营地和我们会合的时候,他干出那样一件足以令我的世界风云变色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能像个黄花闺女似的,被亲了一下就逮住人家不放,我只能等,想等到天时地利,我再新帐旧账一起算,不信闷油瓶不坦白从宽。只可惜,这样的机会一直没来,等终于来了的时候,他已经失忆了,这比死无对证还叫人吐血。 摸到三叔的营地时我已经筋疲力尽,拼命撑住一口气不让精神涣散,这个时候如果再发生什么意外我肯定就完了,因为已经连逃命都做不到,无论是身体还是意志都没那个能力了。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到这里来干什么,绝望就在四周的空气里侵蚀着我,我觉得自己不可能走出这片森林了。 闷油瓶在这个时候回来,对我来说是多大的动力和支撑,超过语言所能表达。 我看他吃了东西,和他说了几句话,奇迹般地一点都不困了。看到他脱光了衣服站在那里洗澡,虽然是背对着我,无奈自己心里有鬼,想看又不敢看,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讪讪地在树下找了张折叠椅坐着,茂密的枝干正好把裸体美男闷油瓶挡了个严实,这下看也看不到,不用心痒痒了。我惦记着他的伤口,又找来医药箱,打算等他洗完了给他处理一下。 闷油瓶洗完澡换了干净的裤子,没穿上衣,我把他叫过来,让他坐在我刚坐的那把椅子里,准备帮他包扎。闷油瓶表现的无可无不可,大概是太累了懒得管我要怎么折腾,坐下来撑着头就开始闭目养神。 我这才近距离看清他的伤口,只看一眼我就觉得心口血气翻涌,我闭上眼睛攥紧拳头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把那股难受劲儿压下去。这人他简直就不是人!肩膀都几乎被咬穿了,挣脱的时候又连皮带肉地豁开,这么热的天,没有及时处理,还他娘的裹了一层烂泥,现在所有的伤口都张着,满眼皮开肉绽,也不知道会不会已经感染了。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闷油瓶等了半天我还没有动静,便睁开眼睛,看了看一手绷带一手脱脂棉傻站着的我,又看了看自己的肩,毫不在意道:“不用管了,就这样吧。”说着就想站起来。 “不行!!!”我大怒,几乎是用吼出来的,血一下子冲上脑门,可是他的肩膀已经那副奶奶样了,我又不好去按人家的头,忙乱中一手捏着他的后脖子一下就把他按回了椅子里。 闷油瓶肯定没想到我会对他动手,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跌坐回去了。我觉得我的手指碰到他耳朵后面的皮肤时他全身好像条件反射似的震了一下,可再去看他的样子又没什么端倪。我去拨他的头发,“你耳朵怎么了?”闷油瓶很敏感地侧头躲了一下,但还是给我碰到了,他抿了抿嘴,脸色很冷,低头皱眉道:“没事,你快包吧。”我又看了看,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心说奇了怪了,难道耳后有内伤?还是他其实是个机器人,耳朵是开关?变形金刚? 他娘的,我倒真希望他是变形金刚,换几个零件加满油就啥事儿没有了。但目前的情况是我咬着嘴唇屏着呼吸用镊子夹着沾满消毒药水的棉花往他伤口里捅,我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手不发抖,他会是什么感觉我压根连想都不敢想。闷油瓶没事人一样闭着眼睛坐在那,眉头都没动过一下,反倒是我自己心脏一抽一抽的,紧张出一身冷汗,妈的敢情他的神经都长在我身上了。 我对自己的厌恶在那个时候达到了一个峰值。眼前这个人,什么事都独自去面对,浑身是伤也默不作声。是不是孤独太久、疼痛太多,所以习惯了?我那么喜欢他,可是我到底能为他做什么? 光是清理他大大小小的伤口就用了将近半小时,弄完之后我长出一口气,手脚都软了。闷油瓶抬头看了看我,我当时脸色肯定难看极了,堪比谁欠了我一万块钱拖了一万年都没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目光有点恍惚。他突然伸手在我下唇上划了一下,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刚才竟然把嘴唇都咬出血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开始给他上药缠绷带。纱布缠得极其缓慢,一来他伤口的面积太大,二来由于消毒水和药的缘故有的伤口还不时渗出带着血丝的组织液,我不得不一边缠一边擦,那感觉真是让人抓狂。 为了缓解紧张和难受,我便跟他没话找话,我说这伤口都被你搞成这副德行了,这里气候又是这个鬼样子,肯定不容易好,接下来的路你自己注意一点,别动不动就拼命,碰到什么危险都往上冲。说到这里我又郁闷了,心说现在潘子已经这样了,三叔的人又不知道去哪了,他不拼命怎么办?他不往上冲难道指望我吗?我他娘的不给他添麻烦就烧高香了!我一下子就被自己打回原形了,不由叹了口气,沮丧道:“我知道这也是没办法,但是你……你你你至少顾及一下你自己啊,就那么追进泥潭就没影了,你不知道别人担心你啊!” 我说得有点激动,但是声音不大,闷油瓶一直低着头,我觉得他八成睡着了,才不会听我念叨,就算听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肯定不会搭理我的,却不料他静了片刻,忽然说:“不知道”。 我把视线从他的肩膀往上移,发现他也正抬眼看着我,他的眼睛从微湿的流海下面牢牢盯住我,幽邃得吓人,那眼神像是被逼到绝境后蓄势待发的孤狼,细密地研读着最危险的对手的每一丝变化,显露出一种盛怒之后的冷静抑或爆发之前的平静,仿佛在问我敢不敢,此刻就决定生死成败。事后我越想越觉得,那个眼神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某种鼓动,或者说,诱惑。 我看着他,同样平静道:“我担心你。明知道你比我们所有人都强,我还是担心你。就算没人认为你会回来,我也还是想等你。这下你知道了吧。” 说完我自己先愣了。我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实际上我自己都是说出来了之后才意识到原来我是这么想的,才觉得这么说真是太对了。不知为什么,面对闷油瓶,我特别容易做出这种自己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闷油瓶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好像我的话对他产生了某种无法应对的打击,令他想要挣扎。他的眼神变得非常非常深暗,像是要把我看穿。我被他那么望着,无意识地伸手就去拨弄挡住他眼睛的头发。结果刚碰到他,他立刻触电一样往后一缩,然后立刻低下头去,不让我看到他的表情。 我顿时尴尬起来。我这话说得基本上同表白没什么区别了,IQEQ及格的人都听得懂,不过对象是闷油瓶我还真没把握,毕竟他要跟我装傻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想一想,说了也挺好,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是再玩失踪我也拦不住,那就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了,我能不能活到再见面的时候都说不准,还是趁大家头脑清醒四肢健全的时候把这心愿了了吧,至于他的想法,那本来就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埋头继续把那点绷带缠完,为了拖延时间,还恶劣地在结尾打了个蝴蝶结。我看了看,实在是包得很完美,没有可以让我继续发挥的余地了,于是闷闷地说了声:“好了。” 话音未落,闷油瓶突然抓住我还没来得及从他颈边收回的手,一下站了起来。 我吓一跳,下意识往后一退,闷油瓶抓着我的手跟着朝我迈了一步。 我抬头看他,一看就傻眼了,那是什么表情啊?悲伤?愤怒?心痛?无奈?不甘?我从来没见过他的脸上出现那么复杂而强烈的情绪,本能地往后缩,心说我操老子不过就是喜欢你么你至于闹心成这样吗,他娘的不知道刚才哪句话冒犯了这尊神现在求饶还来不来得及? 闷油瓶见我不停后退,抓着我的手又紧了紧,说道:“别动”。 条件反射是令人绝望的东西。闷油瓶说别动,我通常是连眼睛都不敢眨的。于是我就那么僵硬地石化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面前的闷油瓶渐渐靠近过来,然后用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都能感觉到他手上的茧碰在我的眼角,我想问他这他娘的是搞什么,刚张开嘴,就感到一个什么东西落到了我的嘴上。 不对……不对不对,我马上意识到,那肯定不是个东西,那是闷油瓶!!!! 他娘的他要干啥??!! 闷油瓶的另一只手揽过我的腰把我带向他,我贴到了他身上,一下子就蒙了,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会动了,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到和他接触的地方去了。他泄愤一样咬了一下我的上唇,很快松开去舔我下唇上刚刚自己咬出来的小伤口,轻轻亲了一下,又离开一点,我能感觉到他的鼻息游移,然后他发狠一般结结实实地堵住了我的嘴,舌头也跟着探了进来。他一点都没有了平时的镇定,我感觉到他在颤抖,他的嘴唇冰凉冰凉的,与他火热的进犯截然相反。我被他的力道撞得直往后仰,他圈在我腰上的手立刻按上我的后背把我往他怀里推,他的舌头在我的口腔里为所欲为,我脑子完全乱了,都不知自己在干什么,惊慌间居然色胆包天地舔了一下他的舌头——闷油瓶的味道……原来是这样?还没等我想完,就感觉他的呼吸骤然凌乱,他的手又向上移了移,固定在我的脑后,唇舌也愈发强势激烈,我觉得他是想把我吃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觉得很久,因为我不会换气,有点窒息——这场纠缠由狂乱凶猛变得温柔,闷油瓶轻轻地一下一下亲我的嘴唇和鼻尖,还把刚才流出的我俩的口水都吻干净。最后他搂着我,把额头和我的额头抵在一起,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我一动都没动过,脑子一片空白。我们就那样头对头地靠在一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拿开一直捂住我眼睛的手,转过身,一句话也不说地走了。 我的眼睛被他捂得一时适应不了光线,朦胧中只看到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帐篷,模糊的背影有点萧索,脚步乱得简直像逃。 我傻站在那,花了好半天才终于把自己的三魂七魄都找回来凑凑齐,脑子里有无数个念头争先恐后冒出来,搅成一团浆糊。 不知道站了多久,腿都有点麻了,想进帐篷,又想到闷油瓶刚才捂着我的眼睛,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我觉得他现在不想看到我,或者说是他不想让我看到他。于是我又发着愣去打了水,发着愣洗了个澡,磨蹭半天,才掀开门帘进去。闷油瓶果然已经睡着了。我坐下来,脑袋里面空空的,除了发呆想不出自己该干什么。 后来胖子醒了,经过一番扯淡和商议,我被打发去睡觉。闷油瓶一觉醒来电脑重启一般恢复到了常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那个亲我的人不是他。我对他这反应不意外,我觉得现在情况特殊,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要装要逃避都随他去,反正我手上已经有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把柄,迟早可以理直气壮地向他要一个解释。 我躺在那里睡不踏实,一边骂自己没用一边担心外面两个人的体力吃不吃得消,心里有事情,一直就这样半醒不醒地,直到半夜出事。 那晚的事情就不用细说了,如果不是闷油瓶回来并告诉了我们淤泥的用途,后果不堪设想。可惜这两个猪头不肯戴上防毒面具,他娘的要是乖乖听老子的话,小哥能中招吗?! 我心有余悸,在神庙外面和胖子准备晚饭的时候还止不住地后怕,胖子受不了我那样子,说我是林黛玉,我也没力气反驳。 我真快被吓疯了,胖子只说一句小哥被咬了就把我扔在那,阿宁的死还历历在目,万一闷油瓶也那么挂了,我操,我一个睁眼瞎,手里握着把匕首,直接把自己捅死是最佳选项。后来他们两个撤回来,蛇也退了,刚松一口气,闷油瓶突然又晕倒了。我当时一回头就见闷油瓶倒在地上,脸色煞白,我一口气卡在胸口怎么提都提不上来,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蛇毒发作,他死了!紧接着第二个念头是这不可能!然后就完全无法思考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浑身僵硬地站在那,眼前一阵阵发黑。还是胖子越过我检查了一下闷油瓶的情况,还说了什么,但我一句都听不见,除了视觉其他的感官都没了。胖子气得狠狠一巴掌拍过来,我一下就摔倒了,这才听见他骂娘:“我操!小吴你他娘的魔障了?傻站着干嘛?!小哥晕倒了你没看见?!快他娘的过来搭把手把人抬进去!!” 我颤颤巍巍爬过去摸了摸闷油瓶的脖子,确实有脉搏,一下就想崩溃,想求老天爷别他娘的玩我了,再这么吓唬我一次,老子真的就归位了。 我望着炭火出神,闷油瓶回来所驱散的绝望又聚拢回来,我开始怀疑我们能不能撑过今晚。我发现我的信心和闷油瓶的状态是成正相关的,只要他好好地在这,我就觉得多大的困难都顶得住,而当他受了伤或脱了队,我老是认为活下去很成问题。我对他简直迷信。 正发着呆,胖子叫我看闷油瓶在上面鼓捣啥,我逮着这个借口名正言顺地上去找他。 上去一看闷油瓶正在用炭灰图墙,看我来了就跟我说了说他的发现,我觉得很神奇,同时也好奇这家伙是怎么发现这东西的,要知道我自从上了小学以后就再也没有研究墙根的习惯了,难道这小子还童心未泯? 他涂完之后站立不稳,我赶忙扶住他。结果这一下扶的位置太正点,直接搂在了他腰上。闷油瓶肌肉分布均匀线条流畅,漂亮的腰线我早见识过,摸上去可真是……流连忘返。但我觉得在这种时候这么明目张胆地吃他的豆腐实在不像话,天人交战了一番,还是讪讪地把手收了回来。闷油瓶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我有点不好意思,多此一举地挠了挠头。他又转头去摸那些石刻,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他的猜测和结论,一边却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我呆了呆,去看他的侧脸,这家伙从表情到动作自然得简直浑然天成。我是一个发育健全的男人,我喜欢的人正拉着我的手和我谈论交配,要我一点想法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我这边心猿意马着,嘴上难免胡说八道。闷油瓶有一点特别招人喜欢,就是不管我说了什么傻话犯了什么低级错误,他都不会笑话我,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人是可以用来笑话的。 用胖子的话说,我俩在上面抹着炭灰研究石墙,着实“卿卿我我”了一阵子,胖子叫了好几声才意犹未尽地下去。我们沿着石台的废墟慢慢往下走,手还牵在一起——他一直没有松开,我更不会。走到一半的时候闷油瓶停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远处,我也跟着停了下来,一起看去。 黄昏时分,太阳快要下山,浓郁的金黄色余韵照耀着整个峡谷,三叔的营地外面空无一人,一大半都被掩在树丛之后,从这个角度看去像个等待良人归来的女人一般娴静,再放眼看去便都是茂盛的树冠,深浅不一的绿被夕照染上了几分温柔,天空中没有云。 闷油瓶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收回视线看他,他也正望着我,眸光如余晖中静静流淌的河。野战罐头的味道在空气中四散,胖子大声吆喝开饭开饭,我们刚刚经历过生死浩劫,都受着伤,更加不可预知的巨大危险已经近在眼前,然而那一刻我的内心忽然无比的安宁,比我二十五年来活过的每分每秒都要安宁。那不是最美的景色,也不是最糟的,可是每当我想起塔木陀一行,这幅画面都第一个闪现在我的脑海中,仿佛那一路上所有的千辛万苦都是为了要像这样,与他同看一场日落。 我们饱餐了一顿,按照闷油瓶的指示执行“抓文锦”大计,这闷油瓶子也不知道是什么鬼畜体质,明明刚才还得人扶着,吃了一顿饭居然就能恢复到这种程度,追着文锦一眨眼就跑得不见了。胖子是天蓬转世,自然也是身手不凡,一个不小心,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惊悚就不用说了,最可气的是居然他娘的被蛇给耍的团团转,我怀疑自己的IQ卡是不是欠费了。不过也多亏了这些蛇精,我才能救到胖子。我拖着他壮硕的身躯误打误撞,又被三叔和黑眼镜所救,后来更是巧合地碰上了闷油瓶和文锦,最后大家一会合,连带着拖把那帮乌合之众,一起向西王母城的最深处进发。 经过一系列变故之后,我们到了地下的水道,我被拖把那帮人搅得很烦,要不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傻逼,刚才那些粽子根本就不会尸变。我一边恼怒一边又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耿耿于怀,连胖子都知道闷油瓶不会那么轻易白白送死,我却没想到,看到他被围在血尸堆里一下就抓狂了,也顾不上自己那两下三脚猫功夫,一心只想冲过去。 我抬头看了看闷油瓶,他走在最前面,文锦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地和他说一句什么,多数得不到回应,不过文锦大概了解闷油瓶的性格,并不在意。我承认看到他们之间这种默契我多少有点别扭。他们曾有着相同的经历,遭遇过相同的不测,都处在这个谜团的中心,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闷油瓶从发现文锦就开始心神不宁,此前从没有哪个人能对他产生这种影响,况且他因为我不配合他抓文锦竟然还跟我翻脸,靠,想起来就不爽。还说什么暗示过我以为我知道了,我他娘的知道个屁,我又不是他脑袋里养的鱼!起初在海底墓的时候我还怀疑过闷油瓶暗恋陈文锦,所以刚遇上他们的时候那叫一个晴天霹雳,晴天是捡回了闷油瓶找到了陈文锦,霹雳是这俩人怎么他娘的混到一起了。估计我当时心里想什么全摆在脸上了,表情比较精彩,闷油瓶瘫着脸冲我摇头的时候文锦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暧昧,都快和黑眼镜有一拼了,还主动撇清说她和闷油瓶是清白的,反而搞得我不好意思。 不过细想起来又有点不对劲,我怎么觉得文锦一早就知道我和闷油瓶之间有点什么事儿呢?后来和我说话的时候还总拿眼睛询问似的去看闷油瓶,好像告不告诉我还得经过闷油瓶的审查批准才行,我靠,他又不是我家长!我更想不通的是,文锦说的事情,闷油瓶显然也是知道的,但既然他都不阻止文锦告诉我,那他干嘛不自己跟我说?为什么非要让我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我三叔不是吴三省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抬头瞪了闷油瓶的背影一眼,这家伙简直就是一台疑问制造机,这一路跟着他走下来,十万个为什么都不够我问。不过我那时非常有信心,我几乎可以确定这家伙也是喜欢我的,最不济至少也是对我有点意思的,我以为这个破油瓶子这下肯定逃不掉了,我以为我有的是机会,早晚可以抓住他问个明白。 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得意忘形。可是那个时候又怎么可能想到,我刚尝到的这一点点甜,竟要用那么多苦涩来抵。 是的,我失算了。他就在我眼前,就在我眼皮底下,义无反顾地钻进了陨石,快得我甚至来不及伸手抓住他。我想也没想地跟着他爬进去,但接连几次都失败了,我冲着他的身影用尽力气吼他的名字,那通道太狭窄他无法转身回头,他顿了顿,然后继续往里爬去。 我就知道他不会回头了。我看着他艰难地前进,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他一直没有停。久违的恐惧从我的身体里苏醒,感觉五脏六腑都结了冰,全身每个毛孔都从里往外泛着寒气。在青铜门前就是这样,在西王母城又是这样,他张起灵要离开,我从来都拦不住也追不上,这是我最大的悲哀。 后面的事情我无法清楚地记起,前六天还好一点,记得和拖把他们吵架干仗,胖子也特别反感他们,但那个时候他比我理智,主要都是在拉着我让我冷静,黑眼镜的立场好像也比较偏向我们这一边,记不太清了。六天之后拖把一帮人和黑眼镜都离开了,只剩下了我和胖子,这对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虽然他们在这里一点用也没有,但这些人一走,似乎更加肯定闷油瓶和文锦不会出来了,这是人的一种不可避免的心理暗示。从那天开始我就进入了恍惚状态,记忆差不多全是空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想了什么,世界对我而言失去了概念。如果闷油瓶一直不回来,我怀疑自己会那样一直等到死。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披着毯子缩在那了。起初我不相信——实际上是不敢相信——他真的神志不清了,但后来证明这是事实。他蜷缩着靠在我身上,眼神没有焦点,全身不住发抖,我一只手紧紧揽住他,另一只手把他的头护在我的心口,用脸颊去摩挲他的额头,他在我徒劳的安抚下依旧不停地颤抖着,身子往我的胸膛用力贴过来,像是在寻求庇护和依靠。 我曾肖想过无数次与闷油瓶拥抱的情景,无一例外都带着点甜蜜和羞涩,可是当我真的将他抱在怀里,我只觉得心如刀绞。 最后我们决定把食物都留给不知道会不会出来的文锦,饿着肚子拼出去。虽然是这样,我还是拿了小半袋压缩饼干——闷油瓶怎么看也不像在陨石里吃过饭的样子,我和胖子无所谓,但得给他带一点吃的。那一路上按理说真的是异常艰辛,可是我反而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可能是因为对疼痛和危险都已经麻木了,只剩下一定要活着出去的冷静和坚定。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胖子在前面打头阵,我拉着闷油瓶跟在后面。闷油瓶后来能走了,会自觉地跟着我们,但由于之前发生的事情我变得有点神经质,非要拉着他才安心,他倒也乖乖地被我牵着走,起初像个傻子似的只会跟着,后来逐渐有了一点意识,看我要摔倒的时候还会伸手扶一下,只不过体力大不如前,神智也一直没有恢复清明。 三天之后,我们终于出了峡谷,看到了扎西,胖子几乎一下就晕了过去,我撑着一口气把闷油瓶的状况大概说了说,让他们把他安顿好,然后就不记得自己干什么了,好像洗了澡,好像吃了东西,又好像直接就睡了。 我天昏地暗睡了两天,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闷油瓶靠在帐篷上发呆,我愣愣地看了他好久,那种酸楚和欣慰交织的心情,没经历过的人恐怕无法体会。之后的几天我主要是陪闷油瓶发呆渡过,他一直都没有恢复清醒,和他说什么都没反应,看着我们就像是不认识一样,我心里的担忧越来越严重。胖子叫我不要自己吓自己,小哥过一阵子自然会好的,我只能点头,但是焦虑一点也无法缓解。 在回程的车上,胖子扯着破锣嗓子唱起了歌,在广袤荒凉的戈壁上反倒打动人心。想起我们这一路的种种经历,我听着听着就不可抑制地流下了眼泪。闷油瓶坐在我旁边,看到我哭了,茫然地伸过手来为我把眼泪擦掉,我却抓住他的手抵在眉心,低下头,泪如泉涌。 [盗墓笔记][瓶邪瓶] 用我一生(2)(2011-08-07 10:38:15) 再次回到格尔木,我们一行人直接住进了医院。除了潘子,我们的外伤都不是很严重,就连潘子只要静养一阵子也没有大碍,但是我丝毫没有松一口气,事实上说那是我最绝望的一段日子也不为过。闷油瓶的检查结果出来,几日以来盘旋在我心头的巨大阴影终于化为事实向我迎面砸了下来,我无处可躲,只能等着粉身碎骨——张起灵真的失忆了,他忘了我。 我至今都记得我拿着报告单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那种感觉,人被抽空了,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壳子,风一吹就能散了,无知无觉。说白了,就比死人多一口气而已。我在那条长椅上坐了整整一个白天,中间胖子来过,和我说了什么我忘了,也可能根本没听见过。晚上的时候医生下了班,走廊里的灯灭了一半,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我站起来,眼前一黑直接摔倒了,我趴在地上等着那股头昏脑胀过去,恢复了视力,扶着椅子慢慢又站了起来,结果没走几步再次摔倒,这次是因为坐的时间太久,腿上没有知觉了。我贴着墙一步一步挪回闷油瓶的病房,他破天荒地既没有看天也没有看天花板,而是正望着门口,我就那么迎着他的视线一瘸一拐地走进去,在他旁边我自己的病床上坐下,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我很少能这样直接地与他四目相对。起初是因为对他存着几分敬畏,后来是害怕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逃避。我没有想到,等到我终于不再心虚不再胆怯以为自己总算可以和他对峙的时候,他却把我忘了。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淡然,看着我,毫无波澜。我突然想笑,笑他,也笑我自己。我笑他这个傻瓜,千辛万苦追寻一个答案,到头来却连问题都忘了;我笑我自己这个更大的傻瓜,千里迢迢赶来这里,难道就为了发现爱他,然后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遗忘? 我睁着眼睛在床头坐了一夜,那天闷油瓶也没睡好,总醒,隔一阵子就睁开眼睛瞅瞅我。天边开始泛白的时候我看到他又醒了,漆黑的眸子安静地望着我,我问他:“你看我干什么?”那时他的神智还没有完全恢复,一贯地没有反应,我接着道:“你是怕我疯了?还是怕我害你?还是怕我跑了?”闷油瓶还是没出声,于是我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在凌晨光线黯淡的病房里自言自语,我喃喃道:“你放心,放心吧。我不会疯的,至少现在不会……我不可能害你……我也不会走的。我不走……你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与其说是跟他说话,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我的精神支撑已经轰然倒塌,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切该怎么继续,我说出来的,都是我当时仅有的可以确定的东西。我根本没指望闷油瓶能把我的话听进去,然而等我说完,却发现他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着了。 闷油瓶失忆,我受创之大超过了自己的预想,我才明白有些痛苦不是你事先给自己打过预防针就能减轻的。他以前不肯给我的答案,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而他原本可以但却没能来得及告诉我的事情,我也已经无人可问了。他在塔木陀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蒙住我的眼睛吻我,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牵住了我的手,我再也不会知道了。我觉得自己是个傻逼,拼了命地往前跑,以为路的尽头有我想要的一切,而实际上那里空无一物,连我出发的地方都不如。 我把事情跟二叔老实交代了以后,每天就和闷油瓶一样看着天花板发呆,不想动弹,也不愿意说话。闷油瓶本来就寡言,这下更是一整天都不发出一点声音,第一次主动开口是有一天早上我醒过来撞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迷糊着问他怎么了,他认认真真地问我:“你是谁?”这三个字就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一下就清醒了,看了他半天,才叹气道:“我是吴邪,前几天不是跟你说过么,忘了?”闷油瓶看了我很久,没说话。 这个问题后来他又问过一遍,我连叹气的心思都没了,用手指沾了茶杯里的水把“吴邪”两个字一笔一划地写在床头柜上,像小学老师教小朋友识字一样指给他:“吴——邪,记住了吗?”闷油瓶看了看字,又看了看我,眼里似乎有些困惑,我看着他,心里真是万念俱灰。胖子说那时候一进我们的病房就像进了精神病院,一床一个自闭症,倒是很有夫妻相。 胖子这人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只要一息尚存,不管条件多恶劣,都有本事活得风生水起。在格尔木后期我十分委顿,很多事情都是他在操持,甚至包括潘子也受到了他的照顾。回去之前他跟我商量把闷油瓶送进北京的医院,一来条件好,二来他可以照应。其实我本来想带闷油瓶回杭州,但是胖子说不妥,闷油瓶当初就是在长沙和杭州那边夹喇嘛夹来的,那边肯定有人知道他,他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有什么仇家,跟我回去就是羊入虎口。我一想在理,如今三叔不在了,道上的事我连个屁都不懂,根本保护不了闷油瓶,胖子在北京至少是有点根基的,那就先这么办吧。于是潘子走后,我们三人也登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 我们把闷油瓶送进了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隔天中午我刚给闷油瓶买好了午饭就被胖子拉出去喝酒,我一开始不想喝,被他大骂,后来我想拼命喝,结果他骂得更厉害了。他按住我倒酒的胳膊,狠狠抽了一口烟,说道:“操,行了小吴,你别他娘的抽风,胖爷我早就瞅你不对劲了。小哥那是丢了记忆,你他娘的是丢了魂儿还是怎么的?天天摆个寡妇脸,你想吓唬谁啊?小哥现在都这样了,咱们肯定不能放着他不管,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他娘的更要上,你搞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有个鸡巴用?你听胖爷的话,回家去,把自个儿拾掇拾掇,大吃一顿,吃完你就睡,啥都别想,睡醒了又是一条好汉。小哥就交给你胖爷我,放心,保管养的白白胖胖的还给你!” 所以说我特别欣赏胖子那种简单又洒脱的思维方式,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却往往最直接有效,反观我自己,老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或许就是因为想的太多。他一个糙老爷们儿,能特意拉我喝酒说这种话,估计已经在心里憋了很久了。我没说什么,只是给自己的杯子满上,对着胖子一敬,干了。胖子啧了一声,乐了。人这一辈子能有个真正的生死之交绝非易事,就算没有闷油瓶,我这两年九死一生能交下胖子这朋友,也算不枉此行。 胖子一看该说的都说了,目的也达到了,就没再要酒,挥手叫服务员点了一堆肉菜,我看着上面浮了一层油一点食欲都没有,基本没动筷,反正晚上还要买饭回去和闷油瓶一起吃。后来胖子接了个电话匆匆结账要去铺子里,我又要了几个清淡一些的菜打包带走,两个人在饭店门口道别,我一个人步行回医院。 我记得那天北京是个阴天,风大得离谱,吹得尘土飞扬。饭店离医院大概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我一边走一边回想这一段荒唐的日子。自从确认闷油瓶失忆,我过的就是很无望的生活,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指望,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有的时候脑子里一下子冒出无数个想法,更多的时候还是一片空白,放任自己越来越麻木。 然而胖子的一番话把现实摆到了我面前:张起灵不会永远这样的,他总有一天会好,等他好了,他还是要去找他的过去,走他的老路。闷油瓶失忆之后就是一张白纸,就冲着过命的交情我和胖子也绝不可能袖手旁观,让他像无头苍蝇乱撞一般去盲目的追寻,更何况,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忍受他的消失。可是我现在这种一滩烂泥的状态,别说帮他了,我连跟上他都是妄想。所以胖子说的对,不管接下来要怎样,我都得先救我自己,因此我必须先离开他。因为我在他身边,沉沦是太容易的事情。 回到医院的时候还不到五点,闷油瓶正窝在床上睡觉,把自己裹得像个茧,脖子一圈围个密不透风,脸也藏在被子里,只露出黑黑的头发。他听到声音醒了过来,不甚清明地瞥我一眼,接着又闭上,把脑袋往被子和枕头里缩了缩。 我站在那看着他好笑,这一段时间以来我发现闷油瓶每次熟睡之后醒来时的样子都特别有意思,像小动物似的,跟他平时的光辉形象一点不相符。我纳闷以前怎么没发现,不知道是失忆的原因,还是说这家伙以前压根就没睡熟过。一念及此,心中又有些恻然,我弯腰拨了拨他的头发,对他道:“先别睡了,起来吃饭吧。” 闷油瓶眨了眨眼睛,明显地没睡醒,慢吞吞蹭起来,靠在床头抱着被子发呆。我一看他那架势,便把饭菜都摆好,筷子直接塞他手里,催他快吃。根据经验,这种时候绝不可以任由他发呆,他能把晚饭直接呆成宵夜。 我洗了手回来,正见闷油瓶面无表情把一大口米饭送进嘴里慢慢嚼,腮帮子鼓起来,他头发乱糟糟的,病号服松松垮垮,领子一半在里面一半在外面,那模样要多二有多二。我在那慢条斯理地拿毛巾擦着手欣赏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帮他把衣领整理好。闷油瓶像个被伺候惯了的大少爷,我整理前面的时候还仰起头配合了一下,我视线正对着他的喉结,直想一口咬下去。 我坐下来和他一起吃饭,饭菜虽然有点凉了,口味倒不错,比刚才胖子点那一桌子强多了。我估计我是没救了,看着他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样子,越看越舍不得走。闷油瓶失忆之后对我流露出一种天然的亲近,从西王母城出来的路上我就发现了,如果胖子去拉他,他只会毫无反应地被牵着走,但如果换成我,他就会很自然地拉着我。那个时候他神志不清,意识应该是完全空白,所以这就像是出自本能的生理反应一样。我听说过有的人失忆之后仍然会保留着一些类似于潜意识的习惯,这些习惯出自日积月累或强烈的刺激,因此能够根深蒂固,一些医生就是通过这些线索帮助病人恢复记忆。可问题在于,我和闷油瓶认识一年左右,日积月累绝对谈不上,虽然经历过不少事,但他那个人明显不是我刺激得了的,他不刺激我就不错了,这真有点儿无法解释。 另外由于一开始闷油瓶的自理能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基本除了上厕所以外的事情我都多少伸出过援手,后来随着他的恢复这种状况改善了很多,但闷油瓶似乎已经对我的肢体接触习以为常了,甚至我偶尔趁机偷吃他豆腐他也没表现出任何不适,当然这也很可能是因为他压根没往那方面想。有时候我还是会和他没话找话,可惜我自己也是一团乱麻,说的东西常常乱七八糟,不过闷油瓶很给面子,虽然几乎不答腔,但还真的没睡着过,每次都睁着眼木着脸听我语无伦次。有几次我醒来时还撞到他盯着我看,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眉宇宁定,这从格尔木就开始了,起初我还会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还是有什么话要说,可这种时候他从来不理我,每次都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我看他也确实不是有事的样子,只能心说你看吧看吧,反正老子都能看回来。 ……所以说,在胖子看来,闷油瓶什么都没有了还没颓废,我颓个什么劲?他不会知道,我其实不是颓废,我只是……安于现状。这些日子,是我和闷油瓶相识以来度过的最平静柔和的时光。我受够了他的隐瞒和无法靠近,对他的离去怀有彻骨的恐惧,所以我宁可不要真相不问前程,闭目塞听,过一天算一天。没有回忆又如何,至少现在他每时每刻都在我眼前。 现在想来,这样的心情有点可怜,有点自私,其实我只是不想再去尝那种无论如何也爱不到他的无力感。 那天晚上我站在走廊尽头的露台上喝着西北风抽光了一整包烟。人一旦清醒过来就很难再自欺欺人。我自问,就算现在的一切可以继续维持下去,我真的能安心吗?答案恐怕是否定的。道理很简单,我不在乎那些前尘旧事,但张起灵在乎,而我在乎他。于是我别无选择。事到如今我已经可以接受他忘了这个世界忘了我,可是多少次,我无法面对他对着镜子或者自己的双手时脸上茫然而寂寥的神情。 我搓了搓被吹得生疼的脸颊,终于给胖子打了电话叫他帮我订张机票。我心说吴邪你不能这么操蛋,想把他留住没错,但是这事儿你得等他自己愿意。所以在这之前,趁着人家不在状态的时候,你他娘的是不是表现一下,干点儿力所能及的啊? 第二天一早我便出门和胖子一起去给闷油瓶找看护,挑了整整一上午,胖子一脸无可奈何地说皇帝选妃都没我这么挑剔,最后敲定的是一个姓徐的中年男人。胖子给我订的是晚上五点的机票,我磨蹭到两点多才打点好,坐在床边琢磨怎么跟闷油瓶告个别,十八相送就免了,他抱住我大腿含泪挽留的情形只适合在梦里出现……正盯着他瞎想呢,不料他刚好欣赏完了蓝天白云回过头来,一时间四目相对默默无语,气氛太好以至于我脑子短路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等我说话,我咳了一声,尴尬道:“呃,小哥,那……那我就走了?” 对天发誓,我原本是要把这个句子用陈述语气说出来的。 闷油瓶看了看我,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 我不禁叹气。昨天晚上也是这样,我跟他说我要回杭州一趟得过几天才能再回来,他把视线转到我脸上,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没别的表示,没过多久就睡了。徒留我看着他背对我的身影,心头五味陈杂。 我俯身帮他把背角掖好,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跟真睡着了似的。我有点无奈地看着他,这人总是把自己的一切都隐藏到那副最平静的表情后面,心思深得叫人无从揣测。我走了出去,带上门之前又朝里面看了看,闷油瓶躺在床上没动过,下午的阳光把白色的病房照得亮堂堂、空荡荡的。我胸口堵得慌,忽然伤感起来,觉得好像是我,把他丢给了这满满一屋子的寂寞。 一直以来杭州就是我的现实生活。前几次玩命回来,都会产生劫后余生的喜悦,并且再也不想脱离这个正常的轨道。可是这一次,当我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看到周围熟悉的一切,窗外阳光灿烂、空气清新,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恍惚间甚至怀疑这只是我趴在闷油瓶床头打盹时的某个短暂梦境。说起来好笑,以前老觉着那些在斗里的遭遇像是噩梦,现在却正好反了过来。庄周梦蝶,醒后不知自己是人是蝶,没想到我这辈子也能达到这样高深的境界。 我立即着手于这段时间积压的琐事。给潘子打了电话,然后乖乖去二叔那领骂,开车到我的小铺子,发现它还苟延残喘地活着,先把打瞌睡的王盟拎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训一顿再说别的,又查了最近的单据账目,最后回家吃了顿饭,顺便继续接受爹妈的再教育。 什么都没变,老爸严肃老妈唠叨,王盟赚来的钱依然还不够给他自己开工资,二叔绵里藏针不怒自威,潘子听声音沧桑了很多,但仍是三叔的死忠粉丝。杭州也还是车水马龙,我的铺子照样门可罗雀。 什么都没变,除了我。 我知道,从前那个游手好闲、无忧无虑的小老板已经一去不返了。这一年的经历,说是好奇心战胜一切也好,说是被拉下水也罢,一旦老子不乐意了,随时可以甩手不干。然而如今,我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不管我身在局中还是局外,这条路都必须要走到底了,我再也无法中途退出。 说起来难免叫人不平衡,同样是倒斗,我爷爷能赚个家大业大,三叔能赚出半壁江山,就连王胖子也是钵满盆盈,怎么一轮到我,这不仅不赚钱,反而倒贴,不仅倒贴,而且还他娘的把自己都搭进去了?不过转念一想,要是真能赚回个闷油瓶,不管是用来镇店还是镇宅,倒也都算超值了。这么一寻思我就乐了,他娘的,敢情老子做的是比古玩还牛逼的买卖,一辈子不开张,开张吃一辈子! 起初的几天忙碌之后,事情渐渐少了。人可能都这样,非要等到心里有了牵绊之后,才会意识到自己以前过的是多么无牵无挂的日子。我惦记闷油瓶,又不好总给胖子打电话,心里装着事干什么都毛躁,闲下来在铺子里不是发呆就是修理王盟。我一看这样下去不行啊,等情况再稳定一点,我还是得尽早返回北京,老这么身在杭州心在京,别说我自己难受,王盟都快被我整出毛病了。 我原计划在家老老实实待满半个月就走,我以为我够心急了,没想到有人比我还急,我到家才十天,就接到了胖子的电话。 那天早上我不到六点就醒了,难受醒的。我做了一堆乱糟糟的梦,每个梦里都在等闷油瓶,只有我一个人,在海底墓,在青铜门前,在三叔家楼下,在殒玉外,在格尔木疗养院,甚至还有莫名其妙的我不认识的地方,我始终在等,他始终没来,我一面笃信这家伙一定会来的,一面又止不住心里的悲伤和绝望,醒来一身冷汗。 从塔木陀回来之后我常常做梦,梦到的都是经历过的事,时而清晰时而混乱,我都习惯了。爬起来去冲了个澡,擦着头发,想起梦里一直放我鸽子的闷油瓶,又介意起来,打算给胖子打个电话,一看时间才六点半,寻思着是不是太早了点,拿过手机才发现竟然没电自动关机了。我公寓的固定电话欠费停掉了,一直没管,回来之后都是在用手机联系,从没关过机。我忽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属乌鸦的,果然一开机就进来一条信息,是胖子半夜发来的,叫我看到了马上给他打电话。他没说是什么事情,但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能让胖爷三更半夜发信息的,绝对不会是中了五百万向我报喜。 我拨通电话,跟着长音深呼吸,响了几声胖子接了起来。我说:“喂,胖子,怎——”,话还没说完,听筒里传来排山倒海的男高音:“喂!小吴!口口声声说有事情第一时间联系你,你他娘的关什么机?你到底还要不要对小哥负责任?!胖爷我告诉你!小哥他出事儿了!!” 饶是我有心理准备,听了这个还是一阵天旋地转,闷油瓶都那样了,还……还能出什么事?我不敢想。我把头抵在墙上,闭着眼睛,控制不住地嗓子发硬,“他怎么了……你说吧。” 胖子大概本想吓唬吓唬我,不料一句话就把我秒杀了,顿时不咆哮了,解释道:“哎,你也别急,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就是吧……他娘的,小哥他……他好像有点抽风。” 两个小时后,我坐在萧山机场,捧着一杯咖啡,不想喝,只想吐。胖子在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了一下,昨天晚上护士去给闷油瓶拔点滴针头,发现他睡得不安稳,像在做噩梦,皱着眉满头是汗,正打算叫醒他,结果还没碰到闷油瓶他忽然睁眼一把扣住了她的喉咙,小护士当场连叫都叫不出来,一路被拎着脖子扔到了病房外面。从那之后,不管是医生、护士、保安还是王胖子,任何有生命体都没能踏进闷油瓶的病房超过三步——进去一个扔出来一个,进去两个扔出来一双。 放下电话我就冲向机场,最近的航班是九点,但没票了,最后买的是十点十分的。我在候机厅里坐立不安,胃里拧着劲儿疼,想起早上什么也没吃,就买了杯咖啡,喝了两口,觉得根本咽不下去,全在嗓子眼儿堵着,一低头就能吐出来。杭州下雨了,好在不大,我很怕飞机不能起飞。如果一切顺利,我大概五个半小时后能到医院,如果倒数计时,可以从一万九千八百数到零。我感觉有人拿着砂纸在我的神经上刺啦刺啦来回地磨。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外面还围着一群人,胖子脸上甚至挂了彩,据说是被闷油瓶甩出来的针头误伤的。我推门就要进去,胖子拦了我一下,旁边的医生赶忙说病人现在情绪异常并伴有暴力倾向最好不要靠近他等他体力耗尽了我们会采取措施……。我挥开胖子的手,心说放你娘的屁你懂不懂什么叫暴力,闷油瓶要是真有暴力倾向这里早他娘的出人命了,再说闷油瓶是什么体力什么毅力,一直撑到死那种缺心眼的事情他都干得出来,这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悲惨往事,要我这个时候放他一个人在里面不管,不如直接把我也撂倒。 我握住门把,说了句“你们都别进来”,然后四肢同时发力一气呵成推开门就挤了进去。果然,还没站稳就见一道人影飞速掠过来,随即我就被卡住了脖子不断往后推,我早有准备,一把抱住他,同时勾起腿一脚把门踹上。闷油瓶没料到这次进来的这个和之前的不是一个路数,一看门关了,另一只手立即扳着我的肩膀想把我从他身上掰下来,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搂住他不放,根本不去管自己还能不能喘气,心说这脖子今天就送给你了,你爱怎么玩怎么玩,拧断它老子也利索! 这一连串动作发生的时间前后不过几秒钟,我的身手从来没这么快过。最后他一手卡着我的脖子一手推着我的肩,我两只手在他背后死死扣在一起,两个人扭成一团砰地一声撞在了门上,我立刻听到外面贴着门板听动静的胖子大骂了一声。 门外嘈杂了一阵子,然后胖子试探着问:“小吴,小哥打你了?”又自言自语:“不是吧……他还真下得去手?妈的,还以为他舍不得揍你呢!” 我没空理他。这时我才看清了闷油瓶的脸,啧啧,冷得跟刚从冰箱拿出来似的。同时他也才看清是我,扣在我脖子上的手一下就撤了力,手指还动了动,好像要给我揉揉似的。闷油瓶的神色一瞬间有点复杂,他轻声对我道:“你来了。” 我喘着气,虽然闷油瓶明显没打算置人于死地,但被他的手劲儿勒一会儿肯定不好受,我哑着嗓子道:“你这样我能不来吗!” 闷油瓶闻言抿了抿嘴,像个做错事又拉不下脸认错的倔小孩,我看得一愣。刚要问他发什么疯,他却将手掌无比亲昵地贴上我的脸颊,开口道:“你怎么——”,这话还没说完,他好像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咦”了一声,奇怪地向四周看了看,眼睛一下子睁得很大,不可置信地瞪着我,表情居然和在海底墓恢复记忆时有些相似,然后他眼神骤然狂乱起来,那就是标准的精神错乱的样子,他开始往后退,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虚弱地推开我,喃喃道:“不对,不是这样的……不对不对!怎么回事?” 我慌忙抓住他,他两只手都去捂自己的头,双目紧闭,额头上很快有冷汗渗出来,模样非常痛苦。我被这突发的变故吓坏了,赶忙又把他抱紧,他挥舞着手臂想要挣脱我,又想去敲自己的头,不断后退,我被他带得往前走了两步,一看这样不行啊,四周没依靠我根本制不住他,咬牙一使劲转了个身把他压在了墙上。 闷油瓶脱力了一般顺着墙往下滑,坐到了地上,我被他带得半跪在了他面前,他一直像抓狂一样抱着自己的头,不时还想从我怀里挣开,混乱间我身上挨了好几下。他难受得厉害,整个人缩成一团。我的心像给人用手使劲捏住了似的,不顾他的挣扎把他紧紧抱住,一边给他擦汗一边叫他的名字,也不记得口不择言地到底说了什么。闷油瓶忽然睁开眼看我,我不知道他是否清醒,那眼中尽是令人心悸的痛苦。突然,他一头撞在我的锁骨上,险些把我撞翻,他发狠地抱住我,手臂箍在我身上不断施力,我怀疑我的肋骨都快塌了,我也用尽全力搂住他,不断摩挲他的头发和脖子,在他耳边反复说着安抚的话。 我们的身体密不透风地挤在一起,我感受着他的颤抖,粗喘,还有被拼命压制在喉咙中的低吼。这个习惯逞强的男人,曾多少次负伤、中毒、体力透支,从来没吭过一声。我不知道他在承受着怎样的折磨,我宁愿它降临在我身上。 大概过了十几个比小时还漫长的分钟,我感觉身上的力道逐渐消失了,闷油瓶终于平静下来。我不敢松手,还紧张地半抱着他。他用手抹了把脸,仰面向后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调整呼吸。 过了半晌,闷油瓶才疲惫地开口:“没事了……吴邪。”他在说吴邪两个字之前眉头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声音比往常更低,像是只说给他自己听。 我虚脱般一下瘫坐在地上,平复着心跳,过了一会,才挨过去和他并排靠着。病房中只剩下我们逐渐平缓的呼吸声,还有门外传来的零星响动。我侧头去看闷油瓶,他眉边尚有没擦去的汗水,看上去疲倦不堪。我伸出左手,覆盖住他放在身侧的右手。他的手很凉,掌心还有未干的汗湿。闷油瓶一直闭着眼睛靠着墙,我知道他没睡着。他任我握住他的手,没有回应,也没有挣脱。 我们静静地坐了很久,谁也没有再说话。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虽然闷油瓶没有任何示弱的举动,没有一丁点寻求帮助的姿态,但我就是知道了——他需要我。这种需要并非是要我为他做什么,甚至也不想从我这里获得任何东西,但是至少某些时刻,他需要知道,我在这里。正如我对他一样。 我坐在他身边,感到有力量缓慢但源源不绝地注入身心,自塔木陀以来一直摆脱不掉的濒临崩溃的虚弱和迷茫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张起灵需要我,这感觉强烈到无法怀疑,再没什么比这更让我坚强,再没什么比这更让我勇敢。 后来,在和闷油瓶经历了更多事情之后,我才明白我那天的那种自信到底从何而来——如果一个人真的爱你,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你也一定会感受到。 由于胖子之前再三保证闷油瓶不会伤人医院才没有采取极端措施,医护人员都进来后大家都松了口气。胖子看到我俩没有重大伤亡,很是欣慰,对我道:“行啊天真,能耐不小,快教教你胖爷,怎么收服小哥的?” “什么收不收的,小哥都一个人战斗了快一天了,也是会累的。” “扯淡!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小哥那是什么体力!想当初在西王母那老妖婆的地盘上……” “哎,胖爷!”我一听这说起来又没边了,赶忙打断他,“先别想当初,您先想想小哥二十来个小时粒米未进了,能先去给他买份饭吗?”本来我打算自己去的,结果一坐下就不想动了,这会儿才觉出来,刚才慌乱中身上好几个地方被那混世魔王打得生疼。 “那你吃了么,吴邪?”闷油瓶突然在边上冒出一句。 我一想对啊,他娘的我自己还没吃饭呢!刚想让胖子多买点,就见他一脸悲愤摸着肚皮道:“操,不说都忘了,老子也没有吃饭!”说完就一边念叨着红烧肉酱肘子一边骂骂咧咧地出门。 我嘱咐他别全买荤的,看着就反胃,他说要在路边摘一把草给我吃。我笑着看了一眼闷油瓶,他一贯地置身事外,但是真怪,他一好,每个人都轻松。 我又陪闷油瓶做了几项检查,最后再回到病房把他安顿好。医生解释说神志失常的患者有类似的行为其实并不少见,只不过这一位武力值太高了点,不然早就控制住了。我和胖子还去慰问了一下那个护士,小姑娘吓得够呛,胖子自告奋勇请人家吃饭,我嫌烦表示不去了,正中胖子下怀。我看了那姑娘脖子上的淤痕,刁钻准确的位置令人心惊,闷油瓶出手的时候绝对动了杀心,只不过及时收住了。 当晚我就住在了医院。劳顿一天,晚上我第一次比闷油瓶睡得还早,半夜上厕所回来,看到他在那睡得挺沉。侧躺,半蜷着身体,右手放在枕边,呼吸安稳。我突然想起去云顶天宫的途中,他也是这一模一样的姿势睡在火车上。那竟然只是数月之前。 我在他的床头慢慢蹲下来,近乎痴迷地看着他,伸出手想碰碰他,又怕把他吵醒。后来蹲累了,我就靠着床头柜坐了下来,不知不觉似乎睡着了,朦胧中感到有什么东西慢慢划过我的额头,然后是眼眶,像羽毛那么轻。我挣扎着张开双眼,看到闷油瓶正收回他的手,他看上去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我等着,但他只是无声地望着我,直到我终于撑不住再次陷入黑暗。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严重怀疑我又乱做梦了,可是这又无法解释:为什么我在地上睡着,却在床上醒来?而且这事儿连问都没法问,毕竟吴邪,你半夜趴在人家床头干啥? 闷油瓶很快恢复了常态,没事儿就睡觉,睡醒就发呆,跟以前没两样。我问过他几次怎么回事,他只是摇摇头,不说话。最后我直接问他到底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搞得那么激动,闷油瓶看了我一眼,转开视线沉默良久,才道:“没什么”,顿了顿又补充:“当时头脑很乱,我也不清楚。” 他没说实话。他每次当着我的面撒谎都这样,把自己的脸速冻上,并且死都不看我的眼睛。 他的痛苦,突如其来的失控,还有下意识的没有防备和顾忌的亲密,他不肯告诉我原因。我想知道,比什么都想,但不会再问。闷油瓶不想说的事怎么问都没用的,而且他不想说一定有他的理由,何必让他为难。 我又在医院住了两天。这次走得太匆忙,除了钱和电话啥都没带,而且也没有换洗衣服,再住下去就得扒闷油瓶的病号服穿了,于是不得不返回杭州。 走之前我给闷油瓶买了部手机,告诉他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虽然老徐和医生那里都有我们的联系方式,但那不一样。 我像个尽职尽责的促销员一样坐在闷油瓶床头给他讲解手机的种种用途,他兴趣缺缺地看着我摆弄。我觉着有点对不住他,人家以前手握黑金古刀,玩的是野鸡脖子和双鳞大蟒,现在叫人家握着手机,玩贪食蛇……太委屈他了。 最后我把手机塞到他手里,调出通讯录,里面存好了两个号码,第一个是胖子,第二个是我。我对他道:“你打一个试试。” 闷油瓶盯着屏幕看了看,然后拨通了我的电话。 铃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响亮,我接起来,习惯性地“喂”了一声。 闷油瓶听着电话,抬起头看我。 他总有本事随意把我的时间拉长或者缩短。那几秒钟无声无息地慢了下来,像电影里缓缓定格的镜头,笼罩着优美而虚幻的光。他的瞳仁真黑,我一下就陷进去了。过了好一会我才发出声音,叹息般说道:“就是这样……你记住了吗?” 他宁静地望着我,声音在我的面前和耳边同时响起,他说:“记住了。”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了北京杭州两地奔波的生涯。基本上只要在杭州待满一个礼拜就心急火燎地往北京跑,在北京住上个十来天再返回,像我以前嘲笑过的任何一个恋爱中的白痴一样,孜孜不倦地为祖国的交通运输事业做着贡献。这要是在古代,京杭大运河就是为我修的。 我猜北京最期待我的人不是闷油瓶,而是老徐,他的费用是月结的,我一去就叫他回家,薪水一分不少,我就是他的带薪假期,换谁谁不爱?有次王盟吃饱了撑的问我跑北京这么勤,是不是在首都给他找了个老板娘?见我抬手作势要抽他,立马溜得比猴子还快。我顺手摸了摸耳朵,其实吧,还真不太想反驳他。 闷油瓶一天天清明起来,眼中的迷茫渐渐褪去,再没发生过任何意外状况。医生又对他那天的反常作出了许多种假设和推测,但是由于当事人的非暴力不合作,还是无法得知确切原因。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问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照实说是去年二月,他听了,好像有些惊讶,发了一会呆。从那以后,我逐渐地给他讲了以前的事,只是把下斗的经历和各种离奇见闻和他说了说,完全是陈述客观事实,我觉得没必要把我的猜测告诉他。至于我和他的那些事,我没有说,也没法说。 他会认真听我讲,偶尔提问,后来零星想起了一些片段,也会说一两句。如果对象是闷油瓶,这种对话模式大约已经可以称为交谈。失忆并没有改变他,他依然镇定淡然,不过有的时候,我又确实觉得他不一样了,如果说他以前的眼神是冰,现在的就是冰面融化之后安静而清冽的水流,我被他那么看着,老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我喜欢他陷入思索的样子,目光明澈,这让我欣慰。安宁的气息又回到他身上,再向四周渲染开来,而我就沉浸在这独属于他的失而复得的气场里。 闷油瓶的状况稳定后,我不得不抽出更多的时间留在杭州,偶尔还得跑长沙,忙得晕头转向。我开始打电话给他,这是个艰难的尝试,任凭我如何绞尽脑汁,也无法让通话时间突破一分钟。闷油瓶每次接电话都不慢,也算有问必答,要怪就怪我对他打怵,只能问出“吃了吗”、“睡了吗”这样白水煮青菜的问题,闷油瓶一个语气词就能打发掉。一开始还会主动和他汇报一下杭州这边打听消息的情况,但是由于一直没什么进展,也就不再说出来给他添堵。饶是我在跟他自说自话这方面已经相当奋勇,也难免感到无以为继。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毕竟闷油瓶在电话里和我闲话家常侃侃而谈这种事,想想都毛骨悚然。 只有一次例外。那天晚上一个大学同学从国外回来,我被拉出去一起喝酒。回到家已经半夜,喝的有点高,躺在床上兴奋得不行,特想给闷油瓶打电话,就按按那几个数字也行。翻来覆去半天,还是借着酒劲壮着胆子拨了他的号码。这个时间他肯定睡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以前我绝不会多喝了几杯就三更半夜做这么无聊的事,我变得不大正常了。 他没关机。我突然紧张起来,想挂断也来不及了。第三声长音还没响完电话就被接了起来,闷油瓶一向清醒得快,声音里并没多少睡意,他有些疑惑,“吴邪?” “呃,小、小哥——”,我一下卡壳了,我根本不知道要和他说啥,一时的冲动和胆色纷纷落跑,“小哥,你、你睡了吧?那啥,我我吵醒你了吗?” 耳边传来一阵很轻的被单摩擦的声响,我幻想闷油瓶支起上身靠在床头的样子,忽然有点口渴。他没回答我的缺钙问题,转而反问:“什么事?” “啊?啊,没什么事。其实、其实就是……”想你了,这仨字儿撕了我的嘴我都说不出来。我急得直冒汗,企图从脑内搜索出一件能放在此时此刻说的事,但大脑反馈说没有与搜索条件匹配的项。我支吾了半天,只能认命道:“真没什么事儿。” 闷油瓶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我在惴惴不安中听到他淡淡地问:“怎么不睡觉?” 我一看表,十二点四十。吴邪你个白痴!为什么不事先编好瞎话! “我睡不着。”自暴自弃,实话实说。 闷油瓶又静了一会儿,我愈发忐忑。正在猜测他对这一通午夜热线有什么看法,他已经切换到了下一话题:“你明天来?” 想起照例我都是进京前一天和他联系的,提起这个我就头大,忍不住向他吐苦水:“我倒是想,可我根本走不了!你不知道,现在三叔不在服务区,我二叔把之前修理他的精力都花到我身上了,盯我盯得紧着呢。我——”,舌头有点发直,喝多了果然不适合多说话,“我怎——么也得下周才能去。” 闷油瓶应了一声,紧接着问:“你在哪?” “呃?”喝了酒脑子果然不够转,今晚总跟不上他思路,“我?我在家啊。” “你自己?” “不然还有谁?”我有点好笑,以往都是我问他答,今天角色对调,世界真奇妙,“怎么了?” “没什么。” “哦。” “吴邪。” “嗯?” “你别喝太多酒。” 我懵了一下,好像被兜头泼了一盆水,但这水不是凉的,是温热的,湿淋淋的从头到脚都温润起来。我顿了两秒钟,开始捧着手机迫切地解释:“我没喝酒,不是,我是说我现在没喝,我已经喝完了。是和几个老同学聚会,就在饭店吃了顿饭。我喝的不多,真的。没喝醉。真没喝多。” 闷油瓶耐心地听完我的语无伦次,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他问我:“现在睡得着了吗?” “……嗯。”更睡不着了。 挂断电话,我对着手机屏幕修炼斗鸡眼,两分十一秒,打破历史记录,我赚翻了。 我抓过枕头蒙在脸上,“别喝太多酒”、“现在睡得着了吗”……这有什么含意吗?这没有吗?这代表什么吗?这不代表什么吗?妈的,我是不是应该揪花瓣验证一下? 在医院住了八个星期之后,闷油瓶身上的伤总算好了个大概。那么个上天入地的主儿,窝在医院里这么长时间我都替他憋屈,于是赶上一天风和日丽、诸事皆宜,我问他:“小哥,想不想出去转转?” 闷油瓶略有迟疑地看着我真诚的双眼。不反对,我就当他默认。 他和我身材差不多,正好我那次多带了一条牛仔裤,又给他挑了一件浅蓝色的T恤,他穿着正合适。闷油瓶这么一打扮就跟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似的,我暗自琢磨着下回给他买点花红柳绿的衣裳,怎么恶俗怎么收拾他,抹他一身人间烟火。 身在伟大的首都,又同是好汉,我决定第一站先带领闷油瓶去万里长城。闷油瓶是一件好行李,他不仅可以负重,还能在必要时刻发出警报防止迷路,有好几次我刚要拐弯就被他拉住手腕,听他淡然道:“吴邪,这条路我们已经走过了。”我是学建筑出身,方向感其实不差,只是第一次和闷油瓶走在现代的到处都是活人的街道上,有点晕而已。 到了山海关入口都已经是下午了。长城虽然早就已经混了个眼熟,但只有亲身站在那里,看到那千古苍凉的城墙盘踞山岳的壮丽景象,才能真切感受到那种雄浑的气魄。我彻底理解了二叔为什么会成为秦始皇的粉丝,面对真正牛逼的人和事,崇拜只是自然反应。 我胸中豪情万千,一时不知该如何抒发,“小哥”,我叫了闷油瓶一声,他默默等着我的下文,结果我憋了半天,居然问他:“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小哥,对不起,不是有意恶搞你,只是最近惯性思维了。 闷油瓶看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脑子出毛病的不是他,是我。 后来我就经常把闷油瓶从医院里偷渡出去,第二次我们去了后海,来北京好几次了,这地方还真没来过。到那一看,就觉得这水挺小,这都能叫海,西湖也能叫西海了。边上一溜酒吧店面,我和闷油瓶就跟出来遛弯儿的老头子似的,走马观花兜了一圈儿,一点进去坐坐的意思都没。 我们吃了奶酪、豆汁、驴打滚,闷油瓶吃什么都像在吃压缩饼干,看脸色完全猜不出他是觉得美味还是恨不得吐出来。我就不行了,那个豆汁喝了一口几乎没马上喷出来,费了好大劲才咽下去。原本以为这玩意应该和绿豆汤差不多,没想到竟然是那个味道,好像馊了的豆浆。我再不肯喝第二口,愁眉苦脸地捧着碗。闷油瓶把他那碗喝完了,抬眼见我一副悔不当初的神色,用眼神提问。我苦笑道:“实在受不了这个味儿……”。闷油瓶“啧”了一声,拿过我手里的碗,大大方方地一口一口全喝光了。 我有些呆傻地看着他,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接过空碗,干巴巴道:“小哥,那我再去买一碗,你等我一下。” 闷油瓶用很奇怪的表情问我:“怎么还买?” “啊?你不是喜欢喝?” 他抽出我手里的纸巾擦了擦嘴,摇头道:“不喜欢”,说着拽我一把,甩开步子,很酷地走了。 还有一次,为了满足我的口腹之欲,我俩去了那条挺有名的鬼街。胖子说那地方都是外地人才去,其实没啥意思,我们走了一圈下来,果然没特别有食欲的。最后看到一家招牌上写麻辣小龙虾两块钱一只,我突然来了兴致,拉着闷油瓶进去坐下,点了两个凉菜,几瓶冰镇啤酒,服务员问要多少虾,我算了算,说先来两百块钱的吧。 我平时很少食辣,可这东西越辣越香,吃上就停不下来。我很快就辣的直冒烟,连喝几大口啤酒,嘴还是麻麻的。闷油瓶吃了几个就不碰了,我问他怎么着,不好吃?不爱吃?再点个什么菜? 他摇了摇头,没搭理我,又慢悠悠夹起一只虾。只见他用奇长的两根手指夹住虾身的后半部分,左手巧妙地扭开虾头,然后捏着露出的虾肉,稍用力一拉,整颗虾就像被淋了油一样滑溜溜地从壳里褪了出来,连细小的尾部也连在一起,完整,又除掉了头部不能吃的那部分,而剩下的虾壳也完好无损,摆好了就和没扒过的一模一样。我看的惊叹不已,心说早知道这两根黄金手指这么好用,我小时候也该练练的。 闷油瓶扒完一只放在了自己盘中,又拿起另一只。我看着那灵活的手法,由衷赞美道:“小哥,你可真会扒虾!” 说完了才觉得这话有点歧义,我赶忙补救道:“我是说,你扒虾扒得真好。” ……好像还是不对劲儿。我不死心地继续解释:“我的意思是……” “吴邪”,闷油瓶打断我,他把他的盘子推到我面前,又把我的拿到他自己手边,扬了扬下巴,淡淡道:“吃吧”。 我低下头,和眼前码的整整齐齐的一盘虾肉面面相觑。 再抬起头,闷油瓶正面不改色地拧开一颗崭新的小虾头。 结果那天,坐在小餐馆临街的位子上,闷油瓶扒了整整169只小龙虾,自己没吃几个,几乎全进了我肚里,吃得我嘴都没知觉了。他坐在我对面,不时闲散地看看外面的街道,手上不停,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二十几岁青年,熟练又有点无聊地剥出一个个完整的虾肉,就像他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以后还会再做无数次,那么温柔,那么平淡。从格尔木回来后,我的心情第一次那么好。 后来我和闷油瓶又走了许多知名或不知名的地方,七八月的北京,天气并不算讨人喜欢,但我还是常常带他出去闲逛。北京那么大,那么多人,对所有错身而过的路人而言,我们只是人潮中平凡的两个。走路的时候闷油瓶老是落后我半个肩膀,就像在墓道中他习惯走在前面那般自然。如果和他说话,我只需稍微偏过头,他便会不着痕迹地倾身来听。不过我们不常说话,用不着说,沉默着照样交流。这么自在的感觉,我只有在他身边才有。 八月中旬,闷油瓶出院,当天我在杭州被事情绊住,第二天才到胖子的新店和他们碰头。我到的时候只有一个伙计在看店,我说明来意,他向内堂指了指。我推开门,闷油瓶正靠着窗子发呆,身上穿着上次我给他带的衣服,我刚要说话,只觉背后一道劲风袭来,急忙闪开,胖子呼哧带喘地冲进来,“我的姥姥,你赶投胎去?跑那么快干啥!老子在街口就看见你了,他娘的追了你一路!你没听见胖爷喊你?!” “你喊我了?”我真没听见。胖子挥挥手表示不跟我一般见识。 我们言归正传,很快就对接下来的安排有了初步计划。事情一敲定,胖子就闲不住地开始扯淡,我还在琢磨着楚光头的事,忽听他问:“小吴,刚才在街口开车送你来那女的是谁啊?你小子勾搭上小富婆,怎么没向胖爷汇报?” 闷油瓶原本站在胖子身后望天望得好好的,听了这话刷地转过头来。我一下子尴尬起来,心里直骂,死胖子刚才要给闷油瓶征婚我还没跟他算账呢,这会儿又来给我乱点鸳鸯谱,怎么跟中年家庭妇女一个爱好? 我没好气道:“别瞎扯,那是我老爹一个朋友的女儿,正好在北京,顺路送我一段。” “得了吧,把你从飞机场顺路到琉璃厂?她嫌油多?” 还真糊弄不住他。这事儿说起来有点烦,走前接到我老妈电话,说让我爸的朋友老陆的孩子小陆去机场接我,我没怎么放在心上,下了飞机才知道,原来这只小鹿是母鹿,这他娘的是一场非典型相亲。我不愿意提这些没用的,只对胖子道:“还不是看我老爹的面子。” 胖子明显不信,但也没继续纠缠,直接问起他最感兴趣的:“长的怎么样?” 我努力想了一下,“五官齐全,各就各位。没长出花样来。”其实时至今日,我对小陆全部的印象就是她是一个姓陆的会开车的女的,其余一概不记得。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想这可能是因为我在车上曾委婉地向她透露我是有喜欢的人的,而且那人刚刚在医院接受完精神方面的治疗。 胖子听了直乐,“听起来一般啊,肯定没阿宁漂亮,怪不得咱们天真看不上。” 我对生死没有胖子看得开,猛然听他说到阿宁,不由一僵。 胖子看我脸色不好,便道:“哎,不说这个了。老相好提不得,你胖爷明白。” 我哭笑不得,骂道:“你他娘的胡说什么!”一转眼,看见闷油瓶在一旁冷冷看着我,眼神很陌生。 我是第二天的返程机票,胖子昨晚把床和屋子都让给了闷油瓶,建议今晚让小哥先跟我在宾馆住一夜,他好去弄张行军床来,还有被褥。我没意见,闷油瓶更是无所谓,他基本上一声不吭,我和胖子很多次都被他无视掉了。 我俩吃过饭回到宾馆已经七点多了,晚上他洗澡的时候,我擦着头发坐在床角点了根烟。闷油瓶有情绪,而且不隐藏,这可真新鲜。虽然他平时也是一副终年不化的冰山样,但他不对劲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琢磨了一下午也猜不出他到底在介意什么,打算等下问问他。另外我也盘算着带他回杭州,住在胖子这毕竟不方便,况且老子的卖命钱快要全买汽油了,总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我想听听他的意见。 这么想着,忽然发觉卫生间水声已经停了很久了,闷油瓶怎么还不出来?不会洗个澡也能突然消失吧? 我跳下床,想听听卫生间里面的动静,不料还没到门口闷油瓶就开门走了出来,我一愣就要转身回去,马上又想到转身岂不是更奇怪,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冲他走过去。我以为他会让一让,但我都快走到他怀里了,他还在那岿然不动,把路堵得严严实实,我不得不尴尬地停在他面前。 闷油瓶显然就等着这个呢,他森严地看了我一会,忽然问道:“阿宁是谁?” 我一听差点跌倒,闷油瓶跟胖子学坏了,居然也开始八卦了。不过一看他的表情,我赶紧正色道:“阿宁就是那个女领队,我和你说过的,裘德考的手下,我也不知道她的全名。咱们在海底墓和塔木陀都有她,在长白山的时候也碰上他们了,但是那时候你没在。后来进西王母城的时候她……被野鸡脖子咬了。这些事我都和你说了啊。” 我越说越别扭,因为闷油瓶一直带着浓浓的研判意味盯着我的脸,好像我还能骗他似的。我皱眉道:“怎么了?” 他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吴邪,你今年多大了?” “26。怎么了?” 我敢打赌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毫不在意,但他还是轻轻眯了一下眼睛。 “你到底怎么了?” 他没理我,目光一寸一寸滑过我的眉毛、耳朵、肩颈,他凑近我,右手不疾不徐地沿着我的脊背攀上,停在后颈。他偏了偏头,说话时气息就喷在我脸上,“你做过爱吗?” 我花了好几秒钟才把这句话消化掉,呆呆看着他,这家伙吃错药了。 我的反应肯定向闷油瓶传达了某些讯息。他居然笑了一下,似乎早知如此。我们离得太近,他眼中的嘲讽和悲伤一闪即逝,但我还是看到了。他继续着散漫而蛊惑的语气,“那你接过吻吗?”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直。这太荒唐了。 接过吻吗?呵,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不能问我这个问题,可他偏偏问了。 闷油瓶立刻察觉到我的紧绷,脸色刷地阴沉下来。他退开一点,要把我里里外外都看清楚一样。我能感受到他处于爆发边缘的怒火。 “和谁?” 王八蛋。 “告诉我。” 凭什么告诉你。 他的手在我后颈不自觉地收紧。居然令他如此震怒,我有种报复的快感。闷油瓶死死盯住我,我也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我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对他说了什么,过了几秒,他忽然松了手,表情一瞬间错愕。 “我?” “……是我?” 那是我唯一一次希望他闭嘴。 “是我。” 我难堪地闭了闭眼睛,靠在身后的墙上。真他妈有意思,他想知道的他都能知道,我想知道的就只能想想。我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就真笑出来了。 闷油瓶有点慌乱,来拉我的胳膊,如果换成别的事情他这副模样一定会打动我。 我猛地推开他,“对!是你!除了你还有谁!”我冲他吼。我以为我不在乎了,原来不是。“你不是有本事吗?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不是一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亲都有种亲,你他娘的跑什么跑?!你想说你忘了?好,没关系!没问题!忘了你他娘的就别再提了!你个混蛋!” 闷油瓶没有防备,被推得踉跄了一下,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而我狠狠瞪着他,随时准备揍他。然而最终我的拳头没有挥出去,因为,谢天谢地,他没说对不起。 我们面对面站着,很久都没人说话。除了我大概没有谁能令他如此无措,但我没有丝毫胜利感,我们都是输家,只有命运赢。 我避开他的视线,看着他脚边的地面,在死寂的房间里慢慢地说:“张起灵,我是个普通人。” “但我不是傻子。” “不问不代表不想知道,更不代表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以为你对我会有一点起码的坦诚。” 我不想为难他,只是别无选择。走到这一步,我要对他说的话竟然只剩下这几句。 谁也无法再开口,可沉默也伤人。我低头从他身边走过。他只是呆呆地站着。 我在床上躺下,紧闭上眼,强制自己不去看他。别心软,我对自己说,别心软,吴邪,哪怕只有这一次。 闷油瓶一直没有声音,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我以为我会失眠,但我很快睡着了。 回到杭州我第一时间给潘子打电话说了楚光头的事,他答应下来,但是可能要过几天才能给我消息,他人在长沙,三叔的铺子出了些问题,他分身乏术,一时顾不过来。我问他怎么回事,他支吾了一下还是说了。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挺麻烦,而且需要用钱。我算计了一下,以我的能力应该能解决,便问潘子为什么不告诉我。 潘子叹气道:“小三爷,三爷当初最反对的就是你走上这条路。这次要不是我真的没别的办法,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帮孙子败坏三爷的家产。” 我道:“现在别说没用的了,上了贼船就没那么容易下去。这事你等我消息。楚光头那边你也尽快,对他客气点。” 潘子还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他始终认为闷油瓶是危险分子,不会赞同我查他。这我都知道,我感谢他没说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在焦头烂额中度过。潘子说的事情比想象中复杂,牵扯到一些人情世故,有些人看我顶着“小三爷”的帽子会故意刁难我,看笑话,这些估计潘子也没想到,否则他真的不会让我去。只是连我都如此,那潘子的待遇可想而知,也真难为他了。最后总算搞定,不过多穿了几次小鞋,多贴了点钱,我倒没什么怨言,毕竟不管那人是叫吴三省还是解连环,他都是我三叔。 忙碌适合我,我愿意脑子不停,然后累得倒头就睡。因为一闲下来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闷油瓶,一想起他我就会后悔冲他发火。那天早上我离开北京之前我们的对话只有两个字——胖子到宾馆会合,我说“走吧”,他点头。他不再显得无所适从,反而像等待判决一般,平静得近乎顺从。我能审判他,但不知如何面对他。明明我更吃亏,却觉得他更难过。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轻易让步。我留不住他,所以我会跟他走,我只想知道自己将走到哪里,或者说,他让我跟到哪里。我知道我在闷油瓶心里是有位置的,但我不知道这个位置有多大、能占多久。他有太多秘密太多谜题,我不可能排在前面。我告诫自己不要让他在我的世界占有过大比重,我必须还是我自己。这不是公平与否的问题,我永远不会和他计较公不公平。我只想维持某种平衡,至少在他下一次启程的时候,我不会成为负担。 以后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我也有顾虑,也会害怕。我从没追求过与众不同,想要的只是平凡的生活和恋情。可是我已经遇上他了。 [盗墓笔记][瓶邪瓶] 用我一生(3)(2011-08-07 11:34:08 五天后,我见到了楚光头。我对闷油瓶以前是怎么生活的有一定心理准备,但他碰上陈皮阿四之前的遭遇还是超出了我的底线。好比你捧在手心的宝贝,被人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完了还踩几脚,那种心情不是用语言可以形容的。 从塘平监狱回来我先去铺子里打点了一下,又回家拿了点行李便直奔机场。到北京已经傍晚,我打车直接去了胖子的堂口,结果他不在,闷油瓶竟然也不在。伙计说老板带着冰山小哥去赴饭局了,要很晚才回来。我一听赶紧给胖子打电话,心说这个不靠谱的,这也太胡来了!电话一通才知道原来是胖子的一哥们儿过生日,他带闷油瓶去蹭饭,一听我来了还叫我也去吃,真服了他。 我照着胖子说的地址找到酒店,推开包厢门一眼就看到坐在桌旁的闷油瓶。他穿着我的白T恤,双臂撑在桌上,侧过头,宁静地看着我,那目光沉沉落进我心底。 现场气氛很热烈,我作为胖子的朋友被灌了好几盅白酒才终于有机会说明我只是有急事来找小哥的。这帮人正喝到兴头上,哪肯让人来了就走,最后还是胖子解围,这家伙喝得红光满面,口无遮拦道:“让他俩走吧!小吴找小哥肯定有事情。对了,胖爷今天不回去了,你俩不用去开房,住我那吧,好好小别胜新婚一下,哈哈!”闷油瓶虽然不发一言,但也站到了我身后。一阵乱哄哄之后我们得以出门,我发现自己手里居然拎着一大块生日蛋糕,北方人的这种热情好客我算是真切体验到了。 刚才的酒喝得急,走到外面被风一吹有点飘,我晃了一下,闷油瓶立刻扶住我的后背,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不由分说拉住他的手。我们旁若无人地牵着手直到走进宾馆的房间,我只觉得头重脚轻,放下东西就去洗澡,洗完了出来那种昏沉沉的感觉也没缓解多少,我靠在床头揉着太阳穴,好像跟一旁的闷油瓶说了句什么,然后居然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醒过来好半天才想起身在何处,看来二锅头真不能乱喝。我迷糊了一会儿,头脑已经清醒了,但嘴巴里仍有点酒味,喝了一口床头的水,漱着口,起身晃晃悠悠往洗手间走。 我鼓着腮帮子,嘴里稀里哗啦地响着水声,就这么毫无思想准备地,撞见了卫生间里刚洗完澡只穿了一条内裤站着擦头发的闷油瓶。 “咕噜”一声,我把本打算吐到水池里的漱口水全咽了下去。 “咳咳……小哥,那啥,你、你洗完啦,那个,你继续,我没事,没事”,我呛了一下,开始不知所云。 闷油瓶从镜子里看了我一眼,面不改色地擦他的头发。 我被他的裸体一刺激,只得傻站在那盯着他。 之前被打断的思绪慢慢重现,我看着面前的身影,他发上滴下的水珠沿着肌肉的线条滑落,滑过光洁的皮肤,还有纵横的伤疤。这个人,他的沉默、冷淡、强硬,他的崩溃和痛苦,他的凶狠暴戾和与之迥然相反的柔和的一面,他漫长孤寂的追寻以及随后的功亏一篑,我都曾亲眼见证。如果换成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去,找不到和世界的关联,我会怎样? 世间有各种各样的苦,他的偏是最难解的一种。张起灵犯了什么错,老天要这样惩罚他?我急不可耐地赶到这里,实际上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干什么,我只是要去他身边。命运亏欠他的,我想一一补偿。 闷油瓶从镜子中看向我,眼中略有疑问。 “小哥”,我喉咙干涩,仿佛胸腔中失去了水分, “以前在塔木陀的时候你和我说过,你说你是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你做的一切就是想找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你说如果你在这世上消失,没人会发现,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我们在镜中对视,他的眼眸深邃无边,“你还说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一个人的幻影。” 我竟然可以这么平静地说出这段话。原来平静并非生来有之,那只是烧尽的荒原。我也好,他也好,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所有放不下的执着,出路大抵如此。 我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当时我对你说,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你忘了,我知道。没关系。我可以再说一遍。如果你以后又忘了,我还可以说。说几遍都行。你要是消失了,我会发现。” “实际上我不仅会发现,我还会找。要是……找不到,我还会等。一直等。” “小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管你去哪了,这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始终希望你回来。” 他一直纹丝不动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始终没学会从他身上移开视线。过了不知多久,闷油瓶把毛巾放在洗手台上,转身走到我面前。他站得离我很近,鼻尖几乎贴上,我伸出手想抱抱他,他的动作却比我更快,他揽住我,一个吻轻轻落在我的左眼,然后是右眼。他退开一点,与我对望片刻,接着又闭上双眼,将微凉的双唇停留在我的唇上。 那么轻柔的吻,充满了安抚的意味。“没关系”、“别难过”、“我没事”,他无非是想传达这样的讯息,我却因此更加心酸。 我伸出手臂紧紧拥住他,我们赤裸的上身贴合在一起,我主动去吮他的唇。闷油瓶有片刻迟疑,但很快开始激烈回应我。似曾相识的几乎要被他拆吃入腹的感觉,极力压抑后爆发出的不管不顾的渴望,我在晕眩中提醒自己记得呼吸。 这个吻绵长而热烈,他放开我的唇舌转而轻咬我的耳垂,用舌尖灵活逗弄,我的呼吸混乱不堪。我的脖子、锁骨和肩膀上都留下了他湿润的印记。当他在我的喉结上用力一吸,我立即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这像是一个信号,点燃情欲的火,烧毁了理智的最后防线。 闷油瓶按着我的臀部把我带向他,我下面已经硬了,撞上他同样热硬的部位,脑子轰地一声,只觉得脸上热的都快冒烟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颈窝。可是闷油瓶这个挨千刀的,竟然向前挺了挺腰,故意摩擦我们的下体,我抑制不住地低吟出声,抬起头愤恨地瞪他,他娘的,想让老子在这里就射出来吗?!闷油瓶见我抬起了脸,捏着我的下巴飞快地堵住了我的嘴,舌头伸进来攻城略地。同时他扣住我的腰,开始带着我向房间走动。 我俩完全处于胶着状态,他一边吻我一边还忙着对我上下其手,我只能抓着他保持平衡。这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快到床边的时候我甚至还左脚绊右脚仰面摔倒了,要不是闷油瓶敏捷地调整了方向,我们就不是倒在床上而是床头柜上了,我非脑震荡不可。 我气喘吁吁地仰躺在床上,闷油瓶压在我身上,他的手带着一阵阵电流划过我的皮肤,唇舌和牙齿在敏感的两点上辗转爱抚,从未有过的汹涌快感让我完全不能自已,随着他的动作粗重地喘息。这些抚摸,这些落在我身上的亲吻,全都来自张起灵,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足够催情了。 他贴上来亲我的脸,在嘴唇和鼻尖一下一下轻轻地啄吻,温柔得像梦。他抬手擦去我额头的薄汗,“吴邪”,我听到他叹息般地低语,“你瘦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圈住他,在他耳边调侃:“怎么着,嫌我身材不合格?”闷油瓶出院时身体已经基本恢复常态了,倒是我,一直两地奔波、身心俱疲,确实瘦了不少。以前养出来的肥肉早没了,就这几次逃命时锻炼出来的那一层薄薄的肌肉还健在,整个人缩水了一圈。上次回家,我老妈一看我就红了眼眶,让我少挨不少骂。 闷油瓶摇了摇头,又给我一个浓到窒息的深吻。然后他身子慢慢向下滑,从胸口到肋骨一路煽风点火,经过腰侧的时候忽然张口在我左腰上咬了一口,那力道妙极了,我一声惊叫脱口而出。真是他娘的,什么时候连这里都敏感了! 趁着我失神的片刻,闷油瓶利落地将我的运动短裤连着内裤一起扒了下来。我的欲望完全暴露,他看了看那个直挺挺立在他面前的东西,然后抬眼看住我,一把握住,上下套弄起来。 “喂!”我半惊半羞,伸手就想去抓他的胳膊,结果还没等完全起身便“啊”的一声崩溃地跌回床上。我的老天啊,这万恶的闷油瓶,他他他,竟然改手为口,含住了我! “哎!小、小哥你别……啊!!!”我简直要疯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断地发出失控的叫声。闷油瓶湿热的口腔包裹着我,柔软的舌头在顶端划过,灭顶的快感山呼海啸般袭来,我胸膛剧烈起伏,连呼吸都难以维系。我挣扎着去看闷油瓶,他脸上有点潮红,垂着眼睛吞吐的模样专注而沉迷,性感得无以复加。妈的,这一切完全超出了我的脑力范围,我最大胆的性幻想中都没出现过这么刺激的画面。我的手指插进他微湿的黑发里,一下用力一下又放松,自己都不知道是想把他按下去还是推开。闷油瓶痴迷地看着我,乌亮的眼中带着欲望所特有的深暗光泽。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会相信这样的神情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我咬着牙心一横,把自己从他口中退出来,坐起身捧住他的脸去吻他。我根本不会接吻,舌头在里面一通乱搅,最后又被闷油瓶夺回主导权。我心说怎么能只让我一个人爽,把我剥的一丝不挂他自己那唯一一件还穿的好好的,我越瞅他的内裤越不顺眼,上面印的两只小鸡都像是在嘲笑我是一只童子鸡。我一怒之下一把扯了下来,心说别的经验没有这是男人都会的活儿总是拿得出手的,也不去管一张老脸红成什么德行,伸手就握住闷油瓶的那家伙撸动起来。 闷油瓶呼吸一滞,被我握住的部位立刻更加涨大坚挺,在我手中跳动,这简直是种鼓励,我更加卖力地套弄着茎身,不时用拇指掠过顶端。闷油瓶搂着我,把头埋在我肩上重重呼吸,享受着我带给他的快感。我不时偏过头去亲他的鬓角和耳朵,我没空安慰自己的欲望,但是我的前端已经湿润——取悦他,这本身就令我兴奋。 我感受着闷油瓶越来越粗重的喘息,低头去吮咬他肩上盘踞而出的麒麟纹身。闷油瓶侧过脸啃我的脖子,细致得如同在品尝美味,酥痒的感觉丝丝缕缕传来。我有意加快手上的动作,换来他一记重重的吮吸。他揽过我的头狠狠吻上来,凶猛而霸道。忽然他整个人压过来,我重心不稳,立即惊喘着攀住他,两个人倒回床上。 我被亲得缺氧,闷油瓶跪在我腿间,一手掰开我的腿,另一只手抚弄着我的欲望,还埋头在我大腿内侧极其煽情地吮吻。我根本招架不了他如此的挑逗,只觉得过电一样的酥麻从下体涌向全身,连脚趾都痉挛。 就在我感到自己离高潮越来越近的时候,闷油瓶忽然停了下来,他抬起身子,顿了一下,然后一手把我的膝盖不断向上按,直到贴在了我的胸前。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便猛然感到后面被涂上了什么东西,油腻腻的,紧接着闷油瓶的手指就捅了进来。 我一个激灵,顿时挣回几分清明,紧张地支起上身。闷油瓶涂的那东西很滑,而且他大概只进来不到半根手指,所以倒不是很疼。只是我非常惊讶,这个举动的含义不言自明,我没想到真的要做到这一步。闷油瓶看我要往后退,伸手捏住了我的腰,他的手指还在里面,但没有动。他抬眼,静静看住我。 那是个无法伪装的时刻,他第一次毫无掩饰地暴露在我眼前。他的深情、苦楚、百般珍视,他对于攻击和占有的渴望,还有神色间泄露出的一丝害怕被拒绝的脆弱和紧张……虽然我还不能完全懂得,但终于尽收眼底。 我闭上眼,揽着闷油瓶的脖子把他拉过来紧紧抱住。他眉心抵在我下巴上,深重地呼吸,然后抬头与我缠绵接吻,他的手指动了起来。 没有羞耻,没有恐惧,不管他会给我带来什么,我都不想抗拒,从来没想过。不论我是明天就死去还是活到七老八十,我都不会忘记,那时那地,我伸出手抱住了张起灵,我永远不会后悔。 扩张的过程异常困难,因为我太紧张了。那种地方被入侵的滋味难受极了,古怪的疼痛无法言喻,我根本没办法放松下来。闷油瓶耐心地不断爱抚我,叫我别紧张,我连话都说不出来。当他那两根奇长的手指一起进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疼得冷汗淋漓,双手紧握成拳,努力忍住阻止他的冲动。我一心想要早死早超生,一边嘶嘶抽气一边对他道:“行了,差……差不多就行了!” 闷油瓶闻言“啧”了一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心头一软。他撤出手指,俯身吻我,我以为这是正主登场的预兆,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不料闷油瓶却附在我耳边,“吴邪……”,他低声说:“你来吧。” 我呆住足有五秒钟,然后双手扳过他的脸,闷油瓶被迫与我直视,我看到他来不及躲闪的狼狈和腼腆。我猛地吻住他,毫无章法地舔他的牙齿,吸住他柔韧的舌。妈的,妈的!本来还有那么点儿不服气来着,这下就算被他操死都认了!我屈起双腿夹在他的身侧,用脚在他后腰一推,闷油瓶硬得发烫的性器恰好顶在我的那里。没有男人能拒绝这样的邀请。闷油瓶呼吸一顿,抬眼看我,我也看着他,我的脸都要着火了。 说我不想上他绝对是假的,怕他疼才是真的。我经验技术双双挂零,没把握让他爽,何况闷油瓶这人一向拿受伤当饭吃,我真的弄疼弄伤了他也绝不会吭一声,做爱又不是受刑,我不想欺负他。当然,我也暗暗祈祷闷油瓶对我客气点,现在让他一让,以后还是要压回来的。 闷油瓶耐心地一直等到我能适应三根手指的进出才满意。我看了一眼他正剑拔弩张的那个部位,知道自己这下有苦头吃了。 他的手在我腰侧安抚,同时缓慢但坚决地一点一点进入我。很疼,真他妈疼死了,完全陌生的没办法比较和形容的疼痛,以前从未有过知觉的地方被不断撑开、摩擦、挤压,被迫承受违反生理功能的入侵,那感觉真难以忍受。我腰下垫了枕头,双腿大开,这样的姿势让我很难堪。我咬着牙关,一手重重捂住眼睛额头,不料闷油瓶见了,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别挡”,他说着缠住我的手指,“让我看着你。” 看你个头!都疼得七扭八歪了有什么好看的!我想骂,但一看到他的表情,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呻吟。闷油瓶看我要受不了了就稍微退出一点,等我适应了再进入更多。而我以为长痛不如短痛,这种缓慢对我俩都是折磨,刚想叫他别磨蹭了,他就一手抚上了我的敏感带,突然一鼓作气全冲了进去!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我立刻濒死一般仰着脖子尽力呼吸,身体绷得快断弦,连嘴唇都在抖,却发不出声音。闷油瓶有些紧张地看着我,没敢接着动。我喘着气狠瞪了他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他娘的……唔”,还没骂完就被他堵住狂吻,我只能在心里怒吼:妈的丫真把自己当哑巴了,告诉我一声能死啊! 闷油瓶放开我的唇,贴着我的脸低声道:“我动了”,我喘得没空说话,腾出手在他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混球,这次倒记得通知我了。闷油瓶抬手帮我擦汗,“疼你就咬我”。 “少……少废话,呃……”,咬你我就不疼了吗?!我抱紧他的脖子,把额头顶在他颈窝,竭力扼制自己痛叫出声。我是个男人,不想在床上喊疼,况且我不能连这种时候都让他照顾我。 闷油瓶开始缓缓抽插,每一次都顶到最里面,再退到入口。热辣辣的痛感令我无暇他顾,只能拼命调整呼吸接纳他的进攻。 快感比我想象中来的更早,当他的前端划过内壁上的某个位置,我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颤,慌忙抱住他的脖子,“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那声音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听。闷油瓶动作一顿,低头亲了我一下,随即心领神会地重新顶动起来,每一次进出都有意无意地触到那个地方,时而恶意地用前端去顶。 疼痛能忍,快感可他娘的忍不了,酥痒伴随着残存的隐痛,渴望被他碰撞和填满的感觉疯狂叫嚣,我要他!“起……起灵……”,我失控地叫他的名字,完全情不自禁,闷油瓶抬眼看我,目光迷乱,他将我的腿架到他的肩上,这个姿势让他进入得更顺利,也更深入。我又痛又爽,之前蔫下去的欲望又变得硬挺。我们连接的地方热的发烫,闷油瓶已经全无顾忌,动作激烈得甚至有些粗鲁。我呼吸乱成一团,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胡乱地抓着他的头发,“起灵……慢、慢点……哈……啊!” 我心神俱乱,在欲望中沦陷,被属于他的狂潮所淹没,只能随着快感浮沉。他变换着姿势和频率,我承受那狂野的律动。房内充斥着情欲的淫靡味道,我们混乱的喘息,肉体拍打摩擦的色情声响,我失控的呻吟,有时是无意识的音节,有时是他的名字。我们用最原始的方法占有对方,疼痛也好,禁忌也罢,至少这一刻是不折不扣的快乐。 直到最后闷油瓶提起我的腰猛力抽动几下,我们几乎同时高潮。他喘着气倒在我身上,我抬起手臂抱着他,两个人气喘吁吁地享受余韵。我筋疲力尽,连叫他退出去都懒得。 就那样静静地待了一会,闷油瓶歇够了,忽然抬起头看住我,下巴支在我胸口,和我脸对着脸,表情十分认真。我看着他那样子不由得想笑,又有点脸红,他想让我说什么?难道要我竖着大拇指对他说“干得好”吗?开什么国际玩笑!我理了理他的流海,顺手给他把汗擦掉,拉过他在那额头上轻轻烙下一吻。 他闭了闭眼睛,把耳朵贴在我心口,轻轻笑了。 [盗墓笔记][瓶邪瓶] 用我一生(4)(2011-10-23 20:06:12) 等我缓过劲来,发现我们的澡都白洗了。闷油瓶大概看我浑身没力气,要抱我去卫生间,立即遭到严词拒绝。我心说我靠,堂堂七尺男儿,被上已经很那啥了,还要被抱去洗澡?让老子的脸往哪放! 所以我咬牙切齿地从床上爬起来,闷油瓶在一旁扶着我。一起身就感到股间有什么东西顺着大腿流了下来,我低头一看,他娘的果然是闷油瓶的……。我一股血冲上脑子,差点站不住,他倒是淡定无比,脸都没红一下,只搂紧我往前走。 洗完澡回到房中,闷油瓶掀开另一床被子,我钻进去,蹭了两下躺在一边,背对着他,他很识时务地躺到了我身后。刚才在浴室被水蒸气一熏我迷糊的厉害,断断续续睡了好几觉,结果这会儿上了床反而清醒了,一点困意也没有。 房间里很静,我连自己眨眼睛的声音都能听到。我忽然有点心慌,要知道和闷油瓶在一起的时候我和这种感觉几乎是绝缘的,可是那时忽然很没出息地害怕起来。他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手还搭在我腰上,这么轻松亲密,可是以后呢?他怎么看待这一切,又作何打算?我很少会对闷油瓶如此没有把握,要怪就怪他的前科太令人发指。上一次他失忆了我还可以强迫自己退回原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然而这一次,我退不回去了。 闷油瓶就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他把脸贴在我后颈,轻轻叹了口气。 他有话要说。我猜不出他这会儿的心思,不由紧张起来。 过了一会,他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吴邪。” “嗯。” “其实我记得你。” “……你什么意思?” “我只记得,我不应该接近你。” “………” “可是我忍不住。” 不可否认我的震动。他终于做出解释,绕过了所有的事件过程,他给了我那个可以回答一切问题的答案。这样命中要害,真是他的风格。我知道他尽力了,我开始相信,那些他无论如何不肯告诉我的事情,或许真的是我难以接受的。 过了一会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就别忍。” 他静了静,“你应该有安稳的生活。” “对。所以我应该和你在一起。” 轮到他无言以对。我总算扳回一局,心下暗爽起来。闷油瓶有些挫败地在我肩膀咬了一口,我们没有继续交谈,这一刻的宁静值得享受。 精神一放松,困倦袭来,耳畔他的呼吸均匀平稳,听着听着我就睡着了。 惨剧发生在第二天上午。因为一直没怎么吃东西,我一醒来便饿得不行,闷油瓶自告奋勇要出去买吃的,我想起前一天拎回来的生日蛋糕,叫他拿过来我先吃几口垫垫底。 闷油瓶听了我的要求,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要吃那个?” 我冲他天真无邪地点点头。 他抿了抿嘴,还是递了过来。 “嗯?”我看着手中面目全非的东西,“怎么搞的?奶油呢?” 闷油瓶神色微妙,他静静地,意有所指地,朝我的下身瞟了一眼。 我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闷油瓶理直气壮地解释:“它就放在那……”,说着指了一下床边的小茶几,“近”。 见我依然呆若木鸡,他咳了一下,不自然地问:“吃吗?” 我默默扭过头,同时把那块可怜的东西推回给他,“托你的福,我这辈子都不要吃蛋糕了。” 经过了那样的“一夜风流”,我身上真挺难受,但也没到不能自理的地步。不过被闷油瓶伺候的感觉实在太他妈爽了,看着那座移动冰山任劳任怨地给我端茶倒水、指哪打哪,真是太上皇的日子都不换,所以我就活生生地在床上躺了一天。 下午胖子醒了酒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把从楚光头那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然后敲定了去广西的计划。期间闷油瓶一直在我旁边静静听着,没什么反应,只在提到广西、巴乃这样的线索时露出思索的神情,至于别的,可能他根本没当回事,介意的人是我。 挂掉电话,沉默很久,我心中酸楚,掩饰性地低声苦笑道:“你说你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闷油瓶靠在床头发呆,他看着面前的空气,淡淡地说:“你不在的日子。”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我把这话在心里过了几遍,说不出的滋味。 大概白天躺太多,又学闷油瓶打了好几个盹,到了晚上居然又精神了。我很崩溃,照这么下去都成了倒时差了。我睡不着,拉着闷油瓶胡说八道,铁了心也叫他睡不成。闷油瓶被我烦的没招,决定变被动为主动,与其听我扯淡,不如听我说点有用的。他对我道:“吴邪,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眨巴着眼睛,“在大街上你迎面朝我走过来,然后对我一见钟情,然后非要跟我浪迹天涯,然后咱们就认识了。” 闷油瓶静默地看着我。 真烦人。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假装相信一下又不会死! 我知道他想听什么。之前我给他讲的都是几次下斗的精简版,相当于故事大纲,他那种老谋深算的人当然不会满足。 我在闷油瓶臂弯里找了个舒服姿势就开始白话,从鲁王宫到海底墓,事无巨细,绘声绘色跟评书有一拼。回想胖子媲美埃及艳后的惊艳亮相,我说你当时一刀飞过来,跟胖子之间的距离只有零点零一公分,哎呀真是好危险,胖爷这么一个妙人要是被你一刀给咔嚓了,咱们这一路得少了多少乐趣,和麻烦啊! 说起张秃的时候我激动得不行,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模仿闷油瓶当时的样子,也不管身上某些部位的不适,扑腾得被子都滑下去了。我这才发现张秃的一举一动我几乎都能记得,可见闷油瓶飚这一把戏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多么巨大的震撼和冲击。现在想来,我真怀疑这家伙当初有意调戏老子。最后我躺回闷油瓶胳膊上,动情地说:“我十分怀念张教授,以及他那英俊的长相,健美的身材,幽默的谈吐,和温文尔雅的性格。”再夸下去我就吐了,于是对闷油瓶道:“小哥,你干脆以后就当张教授吧,张教授太可爱了。” 我以为闷油瓶又要不理我,没想到他反问了一句:“哪里可爱了?”我转脸去看他,这家伙竟然还挺认真的样子。 “当然可爱了!起码聊得起天,吵得起架,人家话多啊!哪像你,一天天一声不吭,愁死人了。”可能是张秃和闷油瓶的反差实在是太巨大了,说的时候我压根没把他俩当一个人。 “还不都是废话”,闷油瓶不屑道。语气里充满对我的欣赏品味赤裸裸的鄙视。 我呛他:“废话怎么了,废话我也爱听,有种你说啊!你说一句废话给老子听听!” 闷油瓶静了几秒钟,忽然开口:“吴邪是笨蛋。” “我!”——靠!这个混球!要么就装哑巴,要么就一句话气死我! 最后说起在海底墓恢复记忆的那一段,闷油瓶面色有些凝重,我说你那个样子和前阵子在医院里那次有点像,但没那么吓人。 他皱了皱眉,“后来怎么了?” “后来?后来你就把二十年前的事情和我们说了一遍呗,然后咱们就想法脱困了。哦,对,你还怀疑我三叔来着……你们俩都不是好东西。” 我用目光谴责闷油瓶,他看了看我,闭上了眼睛。我以为他还有下文,结果等了一会,发现这家伙居然睡着了。 第二天是北京难得的好天气,蓝天白云大太阳,我被晒醒,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反应了一会,爬出被窝。 我抱着手臂斜靠在卫生间门口。闷油瓶刚刚洗漱完毕,正在擦脸。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说了一句早就想说的话:“小哥,跟我回杭州吧。” 闷油瓶把毛巾搭好,非常自然地点了点头。 “你先答应我的条件。”我道。 他有些意外,哪有人又提要求又提条件的。 我郑重其事,冲他依次伸出三根手指,“不准失踪。不准不打招呼就走。不准让我找不到你。” 他说:“好”。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我们抵达杭州,这个我最熟悉的城市。带着闷油瓶回到公寓,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干脆的金属碰撞声响,我没来由地怔了怔,陡然有种跋山涉水的感觉。 闷油瓶见我没有转动钥匙,轻轻碰了一下我的胳膊。 我回过神来,低头开门,“没什么”,我轻笑道:“进屋。” 闷油瓶先走了进去,站在房内四处打量。我一边关门落锁,一边对他道:“小哥,我怎么突然觉得……”,我不好意思瞅他,低头忙着放东西,“从山东到北京……我绕了这么一大圈,其实就是为了把你从三叔楼下领回家。” 闷油瓶站在那,夕阳的光晖从侧面沾了他一身。他听了这话回过头来看我,仿佛要将我刻入眼中。 回到家先睡了大半天,说不上为什么那么累,就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接下来整整三天我俩没踏出房门一步,吃饭都是叫外卖。这三天具体干了些啥就不细说了,总之闷油瓶这个奇男子,禁欲起来不是人,纵欲起来更加不是人,我们两个那种程度,估计连限制级都限制不住。我深知我与闷油瓶体力差距之悬殊,照这样下去前途堪忧,于是第四天我觉得必须要带他出门,不能再耽于室内运动了。 在这里我不得不点名批评一下王胖子同志。虽然我也长期受闷油瓶气场的压迫,逮着机会就忍不住想恶搞他一下,但我也没这么丧心病狂呀!瞧瞧他给闷油瓶买的衣服,凡是露面穿的,全都姹紫嫣红披金戴银,充分体现了一个胖子对帅哥这种生物刻骨的阶级仇恨,至于内裤和袜子,那小鸡小鸭小猫咪的,他这是养儿子呢? 怪不得每次去北京闷油瓶都穿着我的衣服,胖子这纯粹是祸害人啊。所以我面临的问题是,无论带闷油瓶去哪里,都要先带他去买衣服。 我以前曾经觉得,不管愿不愿意,作为男人这辈子终究是要陪女朋友逛几次街的,没想到最后陪的竟然是男朋友,而且心里还挺美的,实在世事难料。闷油瓶对我给他挑的衣服普遍没意见,只有一件红色的外套不肯试,剩下的都乖乖穿好出来,连镜子都不照,只给我看。服务员小姑娘们也都在这位模特身材的帅哥的感染下一个个虔诚地望着我,我的虚荣心得到空前满足。 我们去的延安路,买了三件上衣,又在ME&CITY买了两条牛仔裤——如果闷油瓶留意,他会发现我有两条一样的。沿路一直走下来,到了西湖边上也四点多了,本来是奔着饭店去的,结果走着走着,闷油瓶忽然站住不动了。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橱窗最边上的模特身上穿着件并不出奇的T恤,浅淡的青灰色,能看出面料上乘,比一般的T恤挺括些。 “喜欢?走,进去看看。” 他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又去看那衣服。 我不由分说把他拉进店里,心说你骗谁呢,那个恋恋不舍的样,说你不想要谁信啊。 拿在手里仔细一看,不禁感叹这闷油瓶子眼光真不错,棉麻的材质,领口用颜色稍深一些的线绣出一圈不规则的疏落线条,看上去有点像用手缝上去的,除此之外再没别的装饰。这衣服隐隐透着股气质,不抢眼,却也自成一格。 我把衣服比量在他身上,“挺好看,你进去试试。” 他又摇头。 我心说这个时候你跟我矜持什么,不愿意花我的钱还是怎么着。他却握住我的手把衣服推回到我身上,说:“你穿。” “………” 我被他和售货员联手推进试衣间,关上门,对着镜中那个抱着衣服的傻瓜:吴邪同志,请不要笑得这么肉麻好吗! 后来在那家店里,我又给闷油瓶挑了一件T恤,也是无意间看中的。是那种挺亮的深蓝色,同样没有多余装饰,同样在领口做文章,是一小片很有民族风情的鲜艳刺绣。穿在他身上衬得他越发干净清俊。 我想起在电视上见过的苗族传统服装,巧夺天工的苗绣、大片明晃晃的银饰和色彩缤纷的长裙……哦,那是女装。不过闷油瓶以前似乎也长发飘飘过,要是那么穿起来,会不会比女的还好看? 我美妙的幻想被击碎在收银台——一件T恤都能抵我一身了,真他娘的贵!我被惊了一下,刷卡倒是一点没手软,也没心疼肉疼。怎么说呢,两个人互相给对方挑衣服,又是同个品牌款式相近什么的,感觉挺幸福的。 回家的时候走过街天桥,路过一个地摊,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真就那么面善,摆摊大爷一见我就拉着不放,“买二送一!买二送一了小伙子!来!来看看!” 我心情一好就犯了贫嘴,说您看我们这俩人,买二送一我们怎么分啊,买二送二还差不多。话音刚落,大爷一脸痛下决心的悲壮表情,咬牙道:“那就买二送二!” 这下我骑虎难下,向闷油瓶求救,这混球用眼神告诉我:自作自受。 我只好含恨掏钱,飞快地在满地五颜六色的沙滩短裤里扯出四条,拉着那只破瓶子掩面而去。 结果当晚我俩就因为这四条短裤分赃不均了。闷油瓶认为应该都归我,我则坚持它们是为他而生。我俩僵持不下,我质问他:“胖子买的内裤你不都穿的好好的吗?怎么说这也比那些鸡鸭鹅强吧,怎么就不能穿了?”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那些穿在里面。” 我哑口无言,都被他气乐了。亏我还曾经以为他万事不入心呢,原来也挺注重形象的嘛。 不过最后闷油瓶还是没敌过我,被逼着把四条短裤挨个试穿了一遍。我在一旁得寸进尺地叫他“转一圈”、“走两步”,他黑着脸,我笑得打跌,恶心巴拉地冲他喊:“哇塞!帅哥!你好英俊!我被你迷倒啦!!!”闷油瓶板着张脸,无可奈何地瞪我。我不吃他那套,切,装得再酷我也看得出来你想笑! 最后我一手拎着绿底红花短裤,另一手捏着黄底蓝花,对他诚恳道:“亲爱的小哥,这两条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我只好把它们割爱给你了。” 闷油瓶淡定道:“嗯,那剩下的给你。” 我一愣,看了看那两条相应的红底绿花和蓝底黄花。他娘的,竟然忘了他还有这一手。 “你也穿上试试。” “不。” “试试。” “不试!” “………” “喂!哎哎你往哪儿摸?!别扒别扒!啊!我、我自己解!……他娘的干什么?这个不用脱!” “………” “你拦我干嘛?别、别闹,让我穿上!” “你不是不想试么。” “我想!我现在又想了!” “晚了。” “你!……嗯…嗯…” 那天和闷油瓶出去很开心。那天很早就结束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那天真的很晚才结束。 一时嘴欠,后患无穷。第二天和闷油瓶出去吃饭之前我俩还极其无聊地拿这几条花短裤说事儿,我极力游说他穿着出去,他誓死不从。言谈间不免摸摸索索打打闹闹,出门的时候还在动手动脚——他为了躲我的一记飞腿一个鱼跃掠出门去,我呢,是被他顺手拽出去的。 这样胡闹的结果就是:我忘了带钱。 还有手机。 和钥匙。 简单来说就是我除了一只闷油瓶什么也没带,而为了防止某人翘家,他兜里一向比脸还干净。更要命的是,这些令人绝望的事实我都是在饭店里酒足饭饱之后才发现的。 闷油瓶正拿着勺子百无聊赖地喝汤,忽见我两只手捂着裤袋双目呆滞地盯着他,他放下碗,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遭,没发现异常,用目光无声地向我发问。 我感到无地自容,连这样的低级错误都犯,吴邪你真是没救了。不过转念一想,反正对方是闷油瓶,丢脸就丢脸吧,我还有什么衰样是他没见过的。我趴在桌上,鬼鬼祟祟地让他凑过来,压低了嗓子把我俩目前的处境向他汇报了一下。 我眼睁睁看着闷油瓶的眼神从镇定变为疑惑再变为无奈,他听完叹了口气,仿佛在对我语重心长:吴邪,出门吃饭要带钱,这种事连我都知道。 我已经慌了,根本没空理他,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该怎么办:把闷油瓶押在这我回去取钱?我不放心。我自己押在这让他回去?他走丢了怎么办?留下来刷盘子?就怕人家饭店不干。借电话打给王盟?潘子?二叔?我操,这下可真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我在那绞尽脑汁,急得直冒汗,忽然就感到放在桌上的手被握住了。我一惊,连忙往回缩,不料闷油瓶反而握的更紧,还用拇指在我手背摩挲。我已经感到周围有几束犀利的目光射了过来,我使劲瞪他,青筋都爆出来了。老大!这个时候我们难道不是应该低调低调再低调吗!你这是搞什么?!担心一会儿围观群众不够多吗! 和我的紧张一对比,闷油瓶气定神闲的过分。他拉着我的手不放,略略低头对我轻声说了一句:“吴邪,等下我说跑,你就跟紧我快跑。” 啥? “跑!” “什……喂喂!!!”我几乎是被他抓着一只手直接拎起来的,这家伙动作太凌厉了,差点连桌子都带翻了,我稍微再慢一点就得被他扯个狗吃屎。我连滚带爬好几步才勉强跟上他,气得大叫:“你他娘的不是说等下吗!你他娘的根本就没等!” 闷油瓶没听见一样,只管拉着我跑。这时候才有人反应过来,只听身后有人大喊:“来人!有人逃单!!快来人!别让他俩跑了!保安呢?抓住他俩!!” 我们正跑进过道,迎面走来两个端盘子的女服务员。那人不喊还好一点,他一喊这两个女的就像排练过一样齐刷刷尖叫着摔掉了手里的盘子,拼命往墙上贴。我心说这一看就是电视剧看多了,估计看的还是同一部。这倒是给闷油瓶和我让出了路,我们畅通无阻地跑到了大堂。 一到出口果然有好几个保安模样的人堵上来。闷油瓶顿都没顿一下,一拳就干倒了其中一个,立即杀出重围。我落后他一步,眼看着剩下那五六个人再不敢去招惹他,转而朝我围了过来。 操!我心说老子长得真有这么善良吗!我一发狠,借着向前的冲力一抡胳膊,一下就把离我最近的那个人拍出去两三米远。 说时迟那时快,我这一掌收势未回,第二个人已经欺身到我身侧,我顺势将手肘向外一推,不料被他矮身躲过,重心下移,竞抱住了我的腰! “我操!”我骂了一声,心说这他娘的是什么招数。我身上挂着个人跑不起来,闷油瓶也给我扯回了半步。 他回头一看我的盛况,眼中寒光一闪,闪电般伸出右手,一下卡在了那人的颌骨下。只听那小子当即发出一声戛然而止的鸭子般的叫声。闷油瓶出手极快,还没人反应过来,我就眼看着那个保安被提着脖子整个人打着横从我面前斜飞而过。我吓得大叫:“小哥轻点!”生怕闷油瓶一个不小心把人家脖子拧断了。 闷油瓶把那小子直接扔到了墙角,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片刻不停地拉着我飞奔而去。我抽空回头一看,那哥们儿正从地上爬起来,惊恐万状地捂着脖子,估计还没搞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时闷油瓶已经带我冲出了大门,身后还剩四个人紧追不舍。我心说这怎么跟游戏机上的街机快打一样,不K.O.掉就一直跟着你。 我怕前面那位爷不记路,还分出心神提醒他左转。我俩从饭店里狂奔而出,身后跟着一群大呼小叫的保安,在街上无法不引起轰动,搞不好明天就上报纸了,我郁闷地想,都跑出好几十米了那帮人还在追,他娘的太敬业了,难道要一直跟老子跑回家吗? 正想着就见闷油瓶突然一伸手,从路边一个卖核桃的推车上飞快地抓了一把。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摊主一愣,居然没反应。我也一愣,心说这是哪一出?难不成刚才没吃饱,还要来点饭后零食?脑子还没转过来,只见闷油瓶边跑边回头,一手还紧紧攥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把手中的核桃一个接一个地瞄准身后那几个追兵的脚踝打了出去。 他娘的,太帅了!他是怎么想到这招的?弹无虚发,我都看呆了! 四个核桃打出去,我们在一片抱腿惨叫声和围观群众慢半拍的哗然声中火速逃离现场。 这时候我才想起吃饭的地方其实离家挺近的,公交也就一两站地,但愿刚才没有被人记住,以后可还要在这里混的。 虽然已经没人在追,我们还是没有停下。他渐渐慢下来,变成我拉着他跑。拐了几个弯,避开闹市,人声渐少,微风带着凉意拂过汗湿的脸庞,反而更不想停。我仿佛变回十六七岁的少年,在恶作剧之后拉着心仪之人恣意挥洒汗水,快乐得几乎能飞起来。 我们引来路人侧目,我才不管。我去看闷油瓶,他沉静的眸子中有明快的光彩,我握紧他的手。身旁的景物不断后退,前方的道路没有阻碍,多想就这样,将一切烦恼都远远抛开,牵着他一直跑到世界尽头去。 拼着一口气疯跑了一路,到公寓楼下,我像个精力过剩的小鬼,“砰”地把自己摔在单元门上大口喘气,又撑起身子后退两步,弯下腰把手拄在膝盖上,继续喘。 我仰起头,闷油瓶也在调整呼吸,他一只胳膊撑在门上,正垂着眼看我。 天色将晚,金红微暗的色调像浓稠的糖浆。我和闷油瓶对望了一会,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娘的都说谈恋爱的人又傻又疯,我算是信了!“哈哈哈……咳,咳咳”,我呛了一下,闷油瓶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他笑意浅淡,神色中藏着温柔而了然的纵容。 虽然那把破锁闷油瓶用不上5秒钟就能解决,但是为了避免换一扇新的防盗门,我们还是决定采取常规措施。去小区对面的食杂店取我放在那里备用的钥匙时,我指着闷油瓶对食杂店CEO兼我的钥匙保管员说:“这人和我住一起,以后拿钥匙他来就等于我来。” 闷油瓶天经地义地拿着钥匙往家走,我跟在他后面,忽然想起来,他的户口问题真的挺成问题。 我住的公寓楼是老式多层,没有电梯,一共七楼,我住六楼。闷油瓶熟门熟路地开了单元门,台阶都已经上了几层,发现不对劲,回头看向还站在门口的我。 我扶着墙,呲牙咧嘴地冲他笑笑。 “怎么了?” 有点丢份,我讪讪地指着自己的小腿,如实道:“突然抽筋了。” 闷油瓶立刻走回来,蹲下身,修长有力的手在我的小腿肌肉上拿捏了一阵,仰起脸问:“好了么?” “嗯?哦,没有。”希望光线够暗,我居然该死的脸红了。 他皱了皱眉,随即转身弯腰,向后张开双臂,“上来。先回去再说。” 我有点傻,“啊?不用吧……” 他扭头瞥我一眼,我接收到的讯息是:别废话,快点。 一想也是,被背上楼固然很逊,但如果还要再忸怩一下,岂不是弱爆了!我咬咬牙,朝着面前姿势真诚肩背诱人的闷油瓶,毫不留情地压了上去。 闷油瓶背着一个跟他同型号的人也依然步伐稳健,我趴在他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腿疼得直抽抽,但异常心安。我下巴枕着他的肩,脸颊就蹭在他鬓边,心里乐开了花,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在我已经发掘出了闷油瓶的诸多致命优点之后,现在又可以郑重地添上一条“吃霸王餐无压力”,我更爱他了。 我一个人偷偷乐了半天,然后趁着楼梯拐角的暗处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只有一刹那错愕,随即淡淡地笑了,他瞅了我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看路。 天色已经暗下去了,楼道里的声控灯次第亮起,二楼的闪个不停,四楼的干脆坏了,一路明明暗暗,我的目光再没能从他脸上移开。 完蛋了。人家随便笑一下都能要了我的老命。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逃单逃得很拉风,我也早就是抓起来就等枪毙的人了,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干坏事还是头一回。离开杭州之前我们没再去过那边,但这事一直挂在我心上。我都想好了,等这次回来,我俩还要再去那家餐馆吃顿饭,点一模一样的饭菜,付双倍价钱,希望不会被当成精神病。出了门我们要沿着上次逃跑的路线慢慢地走,路过一个卖核桃的摊车,多买点带回家。那天闷油瓶还剩下一颗核桃没扔出去,最后被我俩用门夹开分着吃了,我记得很好吃。 下雨天我俩懒得出门,我的传奇冒险经历回放已经接近尾声,闷油瓶作为唯一的听众,除了基本没反应之外,也没啥可挑剔的了。说到录像带的时候我有点卡壳,这件事在潜意识中我一直避免触及,更不愿意去思考,如今给闷油瓶一讲,整个人就有点呆。我直着眼睛喃喃道:“那个人也许就是我。可能我也是……我也忘了自己的从前,忘了我是谁,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闷油瓶本来坐在窗台上望天,他转过头来,逆光让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别想太多”,他说,“你就是你。” 我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温暖又略带伤感,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但又抓不到重点。他穿着一件我的白衬衫,坐在窗边一副飘飘欲仙的架势。我起身走过去,将手拄在他身侧,亲了一下他的鼻梁,对他傻笑。 闷油瓶看了看我,一把摘掉我的眼镜吻了上来。 我被他压在玻璃上,听见雨滴跌落的声响,连心都潮湿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况闷油瓶只是失忆了,破性格一点没变。听我说完进西王母城的经过,他闷了半天,果然叹气道:“吴邪,每个人都不希望你卷进来,你为什么非要蹚这浑水?你根本不该跟来。” 我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服了他,都到这份上了还说得出这种混账话。我没好气道:“胡扯!什么叫不该来?这事情明明就和我有关系,否则录像带怎么会寄给我?那个和我长得一摸一样的人又是谁?你们谁也没问过我的意见,凭什么替老子做决定!” 他不吱声了。 “再说”,我放缓语气,厚起脸皮道:“如果我没有一直跟来,怎么会和你有今天。” 闷油瓶闻言侧过头来,幽深的黑色眼眸瞬间捕获了我。他将手掌贴上我的侧颈,拇指在我耳畔轻轻抚摸。 我被他搞得脸上直发烫,还以为这家伙在酝酿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话,结果他看了我半天,言简意赅吐出一字评语:“傻”。 我恼羞成怒,拍掉他的手骂回去:“你才傻!” 这样轻松的气氛,在谈及我们的过去时并不常见。事实上,重提这一路所发生的事情不是愉快的体验,但我们还是一次次重复,其中有多少说得出说不出的缘由,各自心里清楚。闷油瓶总是听着听着就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这是我绝不愿意看到的。无法打破和跨越的疏离感重新回到他身上,那让我焦虑,比从前更甚。我承认,对于他我永远贪心不足,从前觉得他遥不可及时就已经那样渴望,如今食髓知味,更加无法自拔。 他外表静默,但总是那么矛盾,清醒果决和迷茫困顿神奇地在他身上统一,在我面前他的隐瞒和坦诚都显得同样无奈,连那冷淡疏远和体贴亲密也一脉相承。我始终拿他没什么办法。 我们不曾刻意对某个问题避而不谈,但也没有必要把现在不能解决的事情提上台面,很多事情我已经不会再去想了,因为想也没有用。 我知道还有难关等着我们去闯有麻烦事等着我们去遭遇,就像我知道这短短几天的人间静好之下蛰伏着多少黑暗的阴影,蠢蠢欲动着,要把这万里晴空撕个粉碎。 可是,那又怎么样。 前方不管有什么,也得让我先跟他把这段安生日子好好过完。 后来雨停了,我领着闷油瓶出去理发。他头发长了很多,流海都能盖住眼睛了,我无聊的时候还脑补过冲天辫羊角辫和马尾辫哪个更适合他,可惜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然又多一项人生乐趣。 虽然已经晚上七八点了,但我俩说走就走。到了小区附近我常去的那家理发店,和相熟的理发师老板打过招呼,把闷油瓶塞进了洗头的躺椅。 他坐在那,默默地看了看一旁整装待发的洗头妹子,扭过头来,对我宣布他不喜欢别人给他洗头发。 我俩直勾勾地瞪着对方。我怀疑他在耍我,但是那张扑克脸上隐隐透出的仿佛被主人欺负的小动物般的受气包神韵是怎么回事?闷油瓶同志,洗个头而已,你需要这样犯规吗! 真败给他。我摸摸鼻子以确定有没有流血,然后在洗头妹子和老板莫名其妙的注视下,硬着头皮道:“躺下,我给你洗!” 闷油瓶坚决而迅速地执行了这项命令。 我赌气般挤了好几下洗发液,试了试水温就全往闷油瓶头上招呼过去,没揉几下就到处都是泡沫了,他的造型立刻被我搞的像包租婆。 啧,闷油瓶的头发一点也不服帖,跟他的性格一样硬,这绝对是一死磕到底的主儿,永远别指望他能服个软什么的…… “哟!小吴老板来啦?这是怎么着,来我们这小店打工了?”几句欢快的女高音打断了我对闷油瓶人格缺陷的分析。我暗道不妙,这是老板娘,为人热情还自来熟,得知我算个有房有车有买卖有本地户口的四有新人之后,总想把她老家的表妹指配给我。平时说说没什么,但如果当着闷油瓶的面开这种玩笑,后果会不会很严重? 我干笑两声,“生意不好做,多学一门手艺傍身。” “快别谦虚了,我表妹夫哪能当洗头小弟呢!” 果然来了。我捏把冷汗,偷偷瞄闷油瓶,还好还好,没反应,闭着眼睛假寐呢。 再一听那边已经换了推心置腹的语气,“说真的,小吴,大姐就看你这小伙子好,一般人我还看不上呢!下个月我表妹就要来杭州了,小丫头越长越水灵,哎对了,我手机里有照片,你等等,我找找啊……” “啊?不用不用,我我不看!”我遇上这种事一向嘴笨得要死,只有被调戏的份。 “害什么羞啊,等着,马上就到了,我这照片太多……” “不是,真不用了,我、我那啥,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啊!这到底要怎么说出来?!闷油瓶你他娘的竟然真给老子没反应! 就在我觉得自己要吐血的时候,我家那位气度悠然的大仙,连眼睛都没舍得睁,闲闲地吐出一句话: “吴邪已经结婚了。” 世界安静了那么一刻。 老板娘愣住了,我也愣住了。但明显她比我反应快,已经开始发问:“真的假的?上次见你不是还没女朋友吗?这才过了几天啊!” 我诺诺点头,“刚结,刚结……” “小吴你真是的,娶了老婆怎么也不过来发喜糖,亏我还那么看好你。唉,来跟大姐说说,对方什么样?多大了?哪的人?干什么的?”最后是那个女人永恒的话题:“漂亮吗?” 我低下头,看着那个惹了烂摊子丢给我,自己闭目养神的“我老婆”。 喏,对方就是这个样子。至少比我大二十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挖过坟救过人驱过蚊,具体干什么那得看他心情。……想来想去竟然只有一个问题可以回答。我对着闷油瓶的脸,斩钉截铁道:“漂亮,可漂亮了!” 他顶着满头泡沫翻了我一眼。 老板娘一看我不愿多谈,也不再问,只意有所指地看着她老公,凉飕飕道:“你们男人啊,就是眼光不懂得用对地方,娶老婆可不能只看长相,要那么漂亮有什么用?不会干活不会做饭,供着当花瓶吗?” 不是花瓶,我在心里默默纠正,是闷油瓶。 给闷油瓶理发那叫一个简单,就是在原来的基础上整个短一截而已,可虽然只有这么简单,我也不得不承认,闷油瓶剪了头发之后……更帅了。我有点后悔,早知如此就自己在家给他推个板寸算了。 老板娘很快和我发现了同一个事实,结账时她一边将目光无情地投向闷油瓶,一边偷偷问我:“小吴老板啊,你这个朋友,做什么的?有对象没?” 我靠我心说你这目标也转移的太快了!我头也不回地一伸手把闷油瓶推出店门,对她道:“老板娘,找老公也不能只看重长相。而且……”,我看了一眼门外的人,他正静静地站在那等着我,夜风吹起了他的流海。我转回头,接着道:“我这个朋友,他也结婚了。” 想了想,还是笑着补充:“一起结的。” 我迎着闷油瓶走出去,可能表情过于灿烂,以至于他有些介意地问了一句“笑什么”。 我没理他,快走几步拐进一条暗巷,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进来,直接去啃他的耳朵。“我结婚了?”我故意把热气往他耳朵里吹,“跟谁,嗯?我跟谁结的?” 闷油瓶反手抱住我,恶狠狠地堵上我的嘴。 有什么东西毫无预兆地在身体里炸开了,激荡的情潮涌向四肢百骸,自控霎时被烧个精光。我们着了魔似的不管不顾起来,那个吻简直如同一场暴虐的征伐,唇舌都毫不相让地企图完全吞噬对方,同时又肆无忌惮地诱惑对方来征服自己。分开时我尝到血腥味,不知道是谁伤了谁。 我们像两头缠斗间隙的野兽,气喘吁吁地牢牢盯住彼此。他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亮得摄人,那目光翻搅着我对他再也无法压抑的痴狂。我像傻了一样看了他片刻,突然扑上去一口咬上他的嘴唇,“你是我的!”他的鼻尖他的眼睫,他的喉结他线条完美的下巴,“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闷油瓶下意识地要说什么,他按着我的肩膀把我推到可以对焦的距离,望着我呆呆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我望着他,忽然心中大恸。那一刻我就是他,他的心就是我的心,我体会到他承受的一切。我在甘苦交织的漩涡中再次倾身吻住他。 闷油瓶蓦然收紧双臂,仿佛要将我嵌入他的身体,我感到他轻微的难以察觉的颤抖。 我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家,我们一进门就开始不择手段地撕扯对方的衣服,纠缠着倒在床上。他疯了我也疯了,我们捕捉对方每一个失控的细节,然后为此而更加狂乱。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几乎将我震碎,可我们太需要这样的放纵,借以暂时放下那些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焦虑和偷偷摸摸的保护,不管前因后果,让伤痛和慰藉都来的赤裸彻底。 别问也别想,只管交付,只管接受。 闷油瓶那天异常急切,弄得我很疼,但快感依然不断累积。他的唇舌和双手极尽缠绵地辗转游走,我错觉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被他吻遍了,可他下身的动作前所未有地猛烈粗暴。快感让我沉沦,但疼痛令人清醒,我竭尽全力感知他的一切。 身体的感应总是比其他表象更诚实。那样执迷地宣告着占有,无休无止的求索和给予,我几乎可以触摸到他内心最阴霾的部分——他的恐惧,以及他对于无法摆脱这份恐惧的刻骨绝望。 我抬手勾他的脖子,他吻下来,牙齿撞破了我的嘴唇,我紧紧拥住他。 你是我的。你所有的痛所有的苦难所有的恩仇爱恨,全是我的。 变换体位之后他从后面进入,我看不到他的脸,凭着感觉和本能去迎合他。疼痛过去后的酣畅和纵情淋漓尽致。最后高潮的时候闷油瓶套住我不让我射,我脑子一团混沌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来真的,我挣脱不开,立即破口大骂,骂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记得连声音都被他撞得断断续续,最后又颜面尽失地求饶。 我在他放开的瞬间依稀听到模糊的低吼,似乎在问“会不会忘了我”,也可能是“为什么忘了我”,我还来不及分辨,迟来的射精便使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同时感到闷油瓶在我身体里灼热的喷射,紧接着便坠入深沉黑暗。 事后我回想,觉得当时真是被他搞得神志不清了,要么就是幻听,因为不管怎么看,那两句话都该是我的台词。 下了一天雨,隔天却是个适合晒被子的天气。我比闷油瓶醒得早,浑身散架了一样,望着枕边那张睡得很无辜的脸,怨毒地发誓迟早有天要把他搞到起不了床。 闷油瓶睡觉一动不动,表情宁静,模样乖得很。我盯着他出神,心说要是以后每天早上醒过来都看见这幅景色,这辈子也没啥别的要求了。 看着看着,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好看吗?” “好看。”我想都没想,顺嘴就瞎说实话,说完才反应过来,“你他娘的什么时候醒的?!” 闷油瓶嘴角动了动,闭着眼睛往我这边蹭。我伸开胳膊给他枕着,他把脸埋在我颈侧,手臂揽着我的腰。他似乎很喜欢这样抱着我,像个小孩似的,这家伙难得有这么可爱的举动。 我叹了口气,玩着他的头发,“你睡眠也太浅了,能休息好吗?你一直都这样?” 一想也不尽然,纳闷道:“我记着在鲁王宫的时候你睡得挺沉啊,被我架着都没醒……还是你是失血过多休克了?也不像,后来你伤得比那严重也没倒下……你怎么回事?” 闷油瓶闭着眼睛,淡淡道:“吴邪,昨天晚上你叫得真厉害。” “嗯?”我的思维还停留在他的睡眠质量问题上,琢磨着怎么给他补一补,他一下把话题扯那么远,我没跟上,愣神道:“你说什么?” 闷油瓶的手顺着我的脊椎划过后腰在我屁股上捏了一下,说话时气息就吐在我耳朵下面,“疼吗?” 我这才回神,“疼你个头!”我大怒,一下把他推开,“你给我出去弄饭吃!” 他娘的,跟这人正经说几句话怎么就这么难! 闷油瓶起床套上裤子,一个人到外屋鼓捣去了。 我坐起身,对着地上散落的衣物,还有满床狼藉,扶着额头叹笑不已。昨夜是个被默许的例外,我们在长路上卸下包袱,放肆休息一晚,第二天还要再背上,继续前行。等到某天旅途结束,才可以无拘无束接过对方的行囊,清点这些命运的馈赠。我希望那一天不会太远。 我等了半天,见他还不进来,心说这人不会连叫外卖都不会吧,还是死心眼跑出去买了?靠,不会真出门了吧! 我正要起身,闷油瓶就进来了。他拿了杯水递给我,“吴邪,冰箱里有菜。” “我知道。” “还没坏。” “所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咱们自己做饭吧。” 靠,为什么我不好的预感总是这么准。这简直是剥削。我试着动了动,妈的,腰酸腿软。“不行”,必须反压迫,“我全身都疼,我不想做。” “我做。” 我审视他,“你?做饭?”想起在塔木陀迷路回来的时候吃的那一盆浆糊,情不自禁开始反胃。 闷油瓶斜着眼睛看了看我,没说话,自顾自走进厨房。 我考虑了一下,闷油瓶和我的厨房不管谁毁了谁,或者他俩同归于尽,损失都不是我能承受的。于是我起身套上条裤子尾随而去,伺机对其中某一个伸出援手。 我抱着肩膀倚在门口,随时准备迎接一场爆炸。结果看着看着,就变成了—— 瓶爷说:“油”。我递油。 瓶爷说:“盐”。我递盐。 瓶爷说:“糖”。我捏一小撮白糖撒锅里。 我看着他站在我的厨房里光着膀子挥舞锅铲的奇妙景象,一不小心就乐出了声。闷油瓶百忙之中瞥我一眼,油烟里自有无限风情。我自觉地开始解释:“你简直就是神。” 闷油瓶再次抽空看了看我,大概以为我被他帅傻了,想警告我一下:发花痴也请有个限度。我笑不可抑,背诵道:“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我笑着看他,“《圣经》上说的。你说像不像你?你说,油,于是就有了油。哎,还是你牛逼啊,你只说一个字儿就解决了。” “你还看圣经?”闷油瓶问道,没有看我。 算了,那个被夸得想乐还努力板着脸掩饰的某人,我就不揭穿你了! “大学的时候对面床的小子信基督,我睡不着的时候就借来看,直到现在也只看过第一页。” 闷油瓶低着头关火,眼角嘴角均被我捕捉到微妙弧度。我心情大好,勤劳地拿出盘子盛菜。他在我身后擦着手,忽然又问:“吴邪,大学有意思吗?” 我转过头看他。 他说吴邪,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 我愣了一下,鼻梁有点发沉,张口刚要说什么,却听见电话响了。 我接起来,是胖子,没说正经事先来一通鬼扯,然后问我小哥在杭州住的怎么样,我说他好着呢,又问我怎么样,我说我也好,结果就听他顺嘴嘀咕:“嘿,他好你也好,你们怎么不去拍广告。”我老脸一热,大骂:“别总扯淡!你他娘的到底什么事情?” 胖子这才说,他这次来杭州要带几件东西,坐飞机过不了安检,只能磨绿皮,一来二去估计得耽搁三四天,原本预定他明天就到了,这下要等到下周。 我一听就乐了,求之不得啊!不过为了避免胖子得了便宜卖乖,我还是假装为难地责备了一下他的不守纪律,然后又非常大度地表示不用急,慢慢来。坐火车?没问题!我们等,多久都等!我心说别说你坐火车了,你就是坐牛车来老子也没意见,最好还是蜗牛。 挂断电话,闷油瓶正把菜端上桌子,我靠在一旁看他忙活,看了半天才道:“胖子说,他临时有事,要晚来几天。” 他只是平淡道:“嗯。吃饭。” 在离开杭州之前,闷油瓶像忘了巴乃这码事一样,没有流露过一丝一毫的急切。然而什么是他真正惦记的事,我怎么可能不清楚。 值得一提的是,闷油瓶做的饭菜味道居然真的不错。这太出人意料了。我吃得感激涕零,老天爷,早说你要把这么个才貌双全的万能型人才划拨给我,你当初派多少禁婆血尸来折腾我我也是不会怪你的! 从那顿饭以后我们再没叫过一次外卖,也没下过一次饭馆,餐餐都是闷油瓶掌勺,我打下手。他甚至还会买菜,跟在他身后看他蹲下身挑土豆挑青菜,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了。有一次我有点事情独自出去了一下,回家晚了些,打开门看见闷油瓶已经做好了饭在等我,当时那种心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后来我还是向他汇报了一下我的人生轨迹,有人难得开了金口,这个面子必须给。对于闷油瓶,全程无瞌睡就等于捧场,不过被他那么盯着瞅,我特别容易忘词,结果他还拿眼神鄙视我,简直没见过这么气人的。给他一说,我倒发现那些无聊死了的蠢事其实都是很美好的回忆,讲得连自己都陶醉了,说起过去的糗事也忍不住笑。我怀疑闷油瓶存心锻炼我的口才,日后万一落魄到揭不开锅了,还能去天桥上卖个艺啥的。 我们面对面靠坐在沙发两端,中间只隔几缕阳光。他偶尔淡淡微笑,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那笑容中夹杂着一丝悲伤。 下午王盟打来电话,铺子里有点事情,我得亲自去一趟。我问闷油瓶要不要陪我去上班,没想到他很干脆地说:“走吧。” 等我俩把金杯停在西泠印社的时候都已经四点来钟了,因为天气可爱,我…… ——不,不,不行。我又犯毛病了。我不应该,不应该再讲这些事。我可以没完没了地说上几天几夜,但不是现在。吴邪,你不是要等到老得走不动了再翻出这些陈年旧事去调侃张起灵吗,对,所以别独自回味。现在还没到回忆的时候,远远没到。我还有多长时间?一个小时吗?够了,但我得抓紧。别停下来,吴邪,别停,想想你讲到哪了? 我讲到哪了?西泠印社?做饭?胖子?哦,对,胖子三天后到杭州与我们会合,再三天之后我们便启程前往巴乃。 出发那天我醒的很早,睁开眼睛才刚过五点,转头去看枕边的人,他竟然也醒着。我们没有做爱,只是挨在一起看天花板,又看天际的颜色逐渐变浅变亮。我翻身抱他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揽住我的背,我觉得有很多话要对他讲,同时又觉得,我要说的,他都已经知道。 我不知道那十几天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似乎给自己放了个假,如同沙漠中荒凉跋涉的苦行之人,放肆享受偶遇的绿洲。尽欢之时,莫问前路,真不知我俩谁影响了谁。他身子骨本来就软,卸掉所有防备往那一躺,常透出惊人的懒散和倦怠,仿佛整个人世都不值得他抬抬眼皮。但他的目光总在追随我,虽然常常我一回头,他便若无其事转开视线。 对彼此渗入骨髓的包容和默契,自然得如同与生俱来,时常让我错觉已经与他这样厮守了整整一生。为我们下定义是件困难的事,只能说,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完整。 我们像一对棋子,被放在错误的棋盘上,丧失了时间和规则,过去和未来显得同样长远并且面目模糊。我在这有些荒诞的既安心又危机四伏的处境中,顽固地要把美梦做成现实。 我说过,只要他好好地在我身边就是万事大吉,何况我这人本来就有点得过且过,还容易盲目乐观。和他过了十几天神仙日子,足够让我把烦恼都抛之脑后。从北京柳暗花明,到杭州的风平浪静,再到前往巴乃一路山清水秀,一直那么美好,那么天遂人愿。我太开心,过得太好,以至于都忘了,我不可以高兴得太早。 世上有多少人有我这样的运气,可以一次又一次亲眼看着那人置生死于不顾,刀山火海一往无前。 高脚楼在熊熊烈火中扭曲变形,毫无真实感可言。我尚未从巴乃的好风光中回过神来,甚至还遐想着万一找到闷油瓶的亲人应该怎么表现,现实毫不客气地一个耳光将我狠狠抽醒。他冲进去,快的不像话。我的脑子极度混乱。回来以后发现身上挂了点彩,记不得是怎么弄的。原来我的神经已经被他锻炼到这种程度,竟然这样都没疯。 离开火场后闷油瓶再没说过半个字,整个人冰封了一样。我头脑乱的很,而且一直在耳鸣,和胖子呛了几句,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更烦躁。晚上躺在床上,根本没法入睡。我们三个心情都很差,但是胖子不一会就开始打鼾了,闷油瓶背对着我一动不动,我也不想理他。只是闷得厉害,那种闷不是胸闷气滞的感觉,而是恨不得拿把刀把自己豁开才能爽快。最后我实在呆不住,便起床去屋外走一走透透气。 等我停下来,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闷油瓶的高脚楼前。半天之隔,这里已经是一副惨象,到处焦黑,木楼虽然没完全烧毁,看上去也岌岌可危。 我站在一旁发了会呆,然后一步步踏进那堆废墟。汽油味还没散尽,脚下不知道都是什么东西的残骸,每踩一步都能听见断裂的声响。我开始是蹲着,后来干脆坐了下去,用手扒着满地狼藉翻找起来。 找什么,不知道。早就不知道了。只不过是想有点事情做。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腿开始发麻,慢慢撑着地直起身来,一下没站稳,手按在木楼上,立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一声,碎屑和炭灰扬了我一头。我扇着手咳了咳,一转眼,瞥见木楼边上,刚才我发呆的地方,静静站着一个人。 天知道他站在那多久了。我们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沉默对峙。 我先收回视线。甩了甩头开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觉得可笑,吴邪你能不能别再犯傻了。 他一直站在那看着我走过去。我本想直接回阿贵家,可走到他身边还是没忍住停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 “找你。” “找我干什么?” 张起灵微皱着眉,月色中竟有些颓唐,“吴邪,我有我必须做的事。” “是,你有。” “我不能停下。” “我知道你不会为我停下。” 连这话都说得出来,可见我当时处于什么状态。 他怔了怔,表情空荡荡的,半晌才道:“对。” 我闭了闭眼睛。话说到这份上,索性豁出去了,“有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你了。”我转身面对着他,“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每次找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我?” 他转开眼,对着残破的木楼低声道:“我有把握能出来。” “你把握个屁!!”我突然就爆发了,一股火直窜上来,脑子嗡嗡直响,“你怎么把握?啊?你当我是傻子?那火烧成什么样你当我看不见?是,我知道你牛逼,青铜门进过殒玉钻过,刀山火海你他妈说去就去我拦不住你!”我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但是张起灵,你他娘的有没有想过,老子这颗心是肉长的,不是铁打的!它禁不起你这么折腾!!” 四周空旷,尾音里的哭腔格外明显。闷油瓶的手反射性地收紧了一下。我混乱而清晰的心跳,每一下都在他掌心里。 他一半身子掩在树影里,神情晦涩。 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忽然就泄气了,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其实从头到尾,哪件事不是我自找的,哪件事不是我甘愿的?现在跟他说这些,没意思,特别没意思。 我避开他的目光,转身想走。我害怕他说出什么让我绝望的话来。 他却抓住了我的手腕,非常用力。 我深吸一口气,“行了,”我不想跟他上演苦情戏码,往旁边跨了一步想挣脱他的钳制,“我知道你……我靠!” 由于我们就站在高脚楼边上,满地黢黑,什么也看不清,我一脚踩上去咔嚓一声脆响,整个人就向前栽过去。 还是闷油瓶反应快,借着拉我的姿势用力一拽。但他拽的力气太大,我撞到他身上不说,他自己也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闷油瓶摔倒在地,我叠在他身上,眼眶正好撞在他锁骨上,眼泪差点直接喷出来。我挣扎着要起身,闷油瓶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牢牢按住我把我固定在他胸前。 “操……”,我挣了几下没挣开,骂了一声。 他没说话,只按着我不让我动。 巴乃的夜,万籁俱寂。我渐渐冷静下来,不再动作。 静了一会,闷油瓶将下巴抵在我头顶,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 慢慢环住他,将额头贴在他胸口,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跳。他觉得我不会挣脱,于是松了手,但还是搂着我。 时间不为我们停留,世界不为我们改变,我依然无药可救地贪恋这片刻的安宁。三千世界,诸天神佛,谁来告诉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守住这个人? 闷油瓶不会安慰人,我也用不着安慰。我们就那么抱了一会,我摸到他腰上的纱布,才猛然想起他浑身都是伤,赶紧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翻下来。 他以为我歇了一会打算继续生气,面露不解,伸手来拉我。 忽然觉得自己真浑。损失最大的是他,最后他竟然还要来关照我。我哽着嗓子对他说:“好了小哥,我就是、就是想让你……小心点,别忘了你不是刀枪不入的。” 他抓着我的手没放开,用一种我不熟悉的目光望着我。那种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苍凉和怜惜,让我觉得他离我有一百年那么远。 然后他说吴邪,对不起。 我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句话实在不适合他。 “为什么?” “很多事。” “什么事?发生了的,还是没发生的?” 他避开我的视线。 不回答已经是一种回答。我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不由苦笑,“张起灵,别对我说对不起,不管因为什么。”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回头却看见他还呆呆地坐在地上。我叹了口气,朝他伸出手。 他握住我的手,却没有起身,而是仰头问道:“吴邪,你信不信命?” 命?我嗤笑,看向那断壁残垣,“信,以前不信现在也信了。你看看,想要的求也求不来,不想要的躲也躲不掉。呵,天命难违,由不得我不信。”我捏了捏他的手,“你呢,信吗?” “我也信”,他望住我,轻而坚决地说:“但我更相信,天命可改。” 相视无言。 那一刻,我在他眼中看见漫漫岁月,无尽沧桑。 他拉过我的手,低下头,闭上双眼将唇缓缓印在我的指节。 我心中震动,良久不能成言。 现在想来,发现那是他对我说过的最接近承诺的一句话。 回去的路上我走在前面,听着他跟在后头的脚步声,已经分不清是什么心情。张起灵于我而言不只是恋人那么简单,我不能失去他,尽管他从未真正属于我。 随后的几天闷油瓶持续低气压,这时候再去烦他我就是棒槌。我不能总是被他照顾,就算他不介意,那也会让我厌恶自己。 旧题目重新摊开在面前,我依然束手无策。不过好在闷油瓶真的没什么事情,而且这几年下来,我的心理已经很小强了,走出阴影的能力不容小觑。一方面是见多了世事无常,人这辈子说穿了,再快乐也就几十年,再痛苦也还是那几十年,其实都没想象中那么长。只要这么一琢磨,那快乐就格外珍贵,痛苦也没那么可怕了。 闷油瓶或许例外。不同寻常的生命是他甩也甩不掉的包袱,我亲眼见他蹉跎坎坷,所以始终觉得怎么对他好都不够。有那么一两次看着他的时候我曾想过,如果他一直这样长生不老,等我死之后,光阴荏苒,不知他还会不会记得,从前有个小奸商,为了一只闷油瓶,愿意搭上身家性命。 想到最后就觉得,其实他记着也好,忘了,也好。 不是我善于开导自己,只能说有些事情,第一次遇到的时候绝望崩溃,第二次依然不知所措,等到第三次第四次,自然会变得冷静,因为习惯了,而且没别的办法。 还有另一个我不愿面对的可能性。这样不遗余力地屏蔽所有阴霾和不快,或许是因为,我怕和他在一起的时日不会太多。 木楼着火后的第三天,我们见到了盘马。从盘马那里得到的信息是意外收获,闷油瓶极为在意,我也振奋,觉得这次总算不会白来了,胖子更是想插上翅膀直接飞到他的油斗去,所以我们很快决定进湖。 三个人终于在遭受意外打击之后重新鼓舞了士气,但与此同时,我总觉得有种不安在悄悄扩散。 起初我将其归咎于盘马的几句话。什么一个害死另一个,我以为是因为打猞猁那天看到闷油瓶紧张我,老人家思想太传统接受不了,随口扯来吓唬人的。但后来又搞出什么死人味活人味的,他那么说闷油瓶,我当然不舒服。这话我没跟闷油瓶学,因为我不信,毕竟老子和闷油瓶零距离接触那么多次都没闻到什么味儿,别人怎么会闻到? 可是说归说,有一次逮到闷油瓶刚洗完澡四下无人,我还是立刻冲过去趴在他身上一顿闻。 不香不臭的,哪来什么怪味儿?胡说八道! 闷油瓶被我搞得一头雾水,“吴邪?” “没事”,我抹掉鼻尖上从他身上沾到的水珠,“闻闻你洗干净没。” 他那天居然还比较有闲心,盯着我看,有点意外,有点玩味,眼神越来越深。 我不明所以地被他电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一下脸红到耳根,使劲捶了他一下,“别乱想!” 靠你个闷骚瓶,老子才不是在发情。 进山的过程很顺利,就是一路上胖子总跟云彩学唱歌,他俩单独唱还好一点,一旦合唱起来便魔音贯耳,好比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掉在了二师兄怀里。到了湖边安营扎寨,后又发现虹吸潮,潜水打捞,一有收获三个人都有些兴奋,但随即一盆冷水就泼到了我头上——我得出去筹物资。 这个决定一拍板我就开始罢工示威,躺在帐篷里不起来。鬼才愿意走,一方面好奇心被勾出来了,另一方面我不想和闷油瓶分开。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几天,巴乃这好地方不通手机,我连句话都跟他说不上。他娘的才在一起几天就逼人家搞分居,有没有一点人道主义精神啊。 我四仰八叉地一直躺到晚上。云彩来帮我们铺床,问我们三个谁睡哪里,我心说睡哪里不一样,反正都是地铺,就随手给她指了一下。结果到了就寝的时候发现,闷油瓶睡的位置上铺的席子是新的,我和胖子的旧得都卷边儿了。 他和胖子一回来我就用目光挑衅他,他肯定不知道我在想啥,但是居然当着胖子的面伸手在我头顶揉了一下,然后顺着后脑勺滑下,还有意无意地擦过我的耳廓。我的脸刷一下就烧了起来,胖子挑着眉毛一边乐一边说了句啥我也没听清,含糊应了几声,赶紧拽过被单躺下装睡。 后来胖子跟他研究了一会捞上来的东西,大概嫌太寒碜,又撇下他去骚扰云彩。闷油瓶自己坐在地上鼓捣那些破烂,专心致志的,半天也没个动静。我歪在他身后,看着他直走神,联想起我小时候自己在家摆弄旧玩具,从后面看大概也是这副怂样。 他自个儿玩得好好的,忽然就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吓一跳,问他:“干嘛?” 他转回去,摇了摇头,又不搭理我了。 我凌乱了一下,然后又不由得开始为阿彩小姑娘默哀。那丫头一看就是相中闷油瓶了,少女情怀在我眼皮底下一目了然。倒不是因为我了解女孩子的心思,而是因为她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瞄向闷油瓶的样子我太熟悉了,简直就是我的翻版。不过想起来怪丢人的,其实我比云彩过分,我自己都觉得我那俩眼珠子恨不得干脆长在闷油瓶身上。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我饱受此人失踪之苦呢。说实话我挺同情云彩的,毕竟迷恋小哥,这人生消耗真的比较巨大 话是这么说,但我也知道,看上了就是看上了,跑不了。估计现在谁跟云彩说闷油瓶剧毒危险请勿靠近,就跟放屁没两样。就像我,明知道跟在瓶爷屁股后面跑是个九死一生的活儿,说不定哪天就可以向我爷爷当面请安了,分明是怎么找死怎么玩,哪里遭罪去哪里,但是,要是真有谁拦着我不让我受这份罪了,我非跟他拼命不可。 一想到这我也挺惆怅的,他娘的就一个闷油瓶,怎么就把老子给祸害成这样了。 晚上吃过东西,又扯了一会淡,然后缩回帐篷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最后实在没啥可干的,洗漱一番,我们不到九点就睡下了。胖子按照一贯作风,躺下没半个小时鼾声便如期而至,可能因为下水耗费了体力,今天格外响亮。 我蜷在一旁,敬畏地看着他的肚皮随着鼾声一起一伏,规律极了。在这种规模的声音掩护下,搞点小动作应该没问题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打呼噜能把自己吵醒。我支着耳朵想听听身后闷油瓶的动静——好吧,有动静就不是他了。不知那个猪头睡着了没,但愿没有,因为老子有一个邪念,需要他给予大力支持和配合。 我默默地给自己开了一个动员大会,等觉得勇气值可以爆表了,便翻过身,用目光扫射闷油瓶。 他果然像有感应一样睁开了眼睛,跟我大眼瞪小眼。 这人不是一般人,他能就这么瞅我一宿,我可受不了。接下来要有好多天见不到他,如此良宵如此夜,老子得他娘的干一番事业。 我用嘴型问他:你困不困? 他说:“……。” ……老大,给我一点反应会要你的命吗?!你他娘的死盯着我,老子再聪明伶俐也分辨不出你到底是在鼓励我还是在拼命鼓励我啊! [盗墓笔记][瓶邪瓶] 用我一生(5)(2011-11-07 13:21:30) 我盯着他的脸,因为太不好意思了,所以老想笑。我慢慢把一只脚探进他被子下面,从他的脚踝,沿着小腿大腿一路向上滑,停在肚脐。 闷油瓶看着我,淡定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尽力让自己笑得别太淫荡,低下头用被单遮住大半张脸,同时脚尖下移,在他的某个关键部位轻轻踩了一下。 他表情变了变。 这下我真笑出来了,妈的,原来调戏别人这么有趣。 好多天没做了,不信他一点也不想。我试探着稍微换了个方位又踩了一下,哼哼,果然。就在计划来第三下的时候,闷油瓶在被子下面捏住了我的脚。 我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抖,他娘的今天总算知道了,闷油瓶的定力也就两下! 他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把我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我轻手蹑脚,生怕吵醒其他几位。闷油瓶拿眼睛横我,意思是现在想起来避嫌了?是不是晚了点? 我被他拉出帐篷,一边走一边深刻地自我反省,真是太没羞没臊了,这才哪到哪就胆敢在众人眼皮底下溜出来野合,日后不要太破廉耻!我还没反省完闷油瓶就停了下来,我差点撞上他后背,一看才发现我们已经离帐篷挺远了,左手边有个岩石围成的天然凹陷,不走近了根本看不到里面。我研究了一下,发现这片区域正是白天闷油瓶的工作范围,顿时就悟了,心说这混球也没比我强到哪去。 闷油瓶拉着我走进去,他刚转过身便被我一手按在石头上。我整个人压过去,“明天”,我说,“我想把你带走。” 这简直就是在撒娇。我老脸一红,幸亏天黑看不出来。闷油瓶听了,没说话,一只手把我搂得更紧了一点,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继续胡扯:“我现在有情敌了。把你自己放在这,我怕你红杏出墙。”我俩脸对脸站得快要贴在一起,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明显对于我突如其来的吃醋表现出相当大程度的无辜和莫名其妙。我在心里哀嚎,大哥你表情不用这么可爱吧! 我埋在他颈窝哧哧地笑。闷油瓶一向没什么旁逸斜出的心思,他轻轻沿着我的肩线啃咬,双手已经很麻利地在扒我的裤子,准备进入正题。 因为有些日子没碰那里了,手边也没有润滑剂,闷油瓶的前戏做的让我抓狂,很丢脸地先射了一次。等他终于慢慢地一顶到底,虽然还是疼,但满足感也成倍地放大。 其实我们并不需要每次都做到最后,但不可否认,这种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平息躁动。他贴在我身后,把我压在幽凉的岩石上,不疾不徐地动作起来。一个个潮湿的吻印上我的肩颈,我反手勾住他的脖子,体内有团火在烧,连呼吸都热的发烫。 “嗯……”,他的手探过来握住我,极富技巧地套弄,隔了一段时间没做,身体异常敏感。我本能地弓起腰,不料他恰好一个挺身,后面的结合立时更深入了几分,连闷油瓶都气息紊乱地带出一声鼻音。 他逐渐加快速度,每一下撞击都充满力度,熟悉但永远难以适应的过电般的感觉一丝一缕地升腾。他发现我在咬着嘴唇克制呻吟,便用手指撬开我的牙关让我含住。我舔着他指腹上粗糙的茧,又不舍得用力咬,还是不时发出模糊的声音。 他比我自己更熟知这具身体。同为男人,征服的本性不曾泯灭,但如果是由闷油瓶来主宰一切,我也心甘情愿。他爱抚着我的敏感带,殷勤地伺弄,快感蜂拥而至。我腰间越来越酥麻,腿也使不上力气,不断往下滑,虽然双手扒着岩石,还被闷油瓶提着腰,还是渐渐带的两个人都跪在了地上。 我的头抵在石墙上,冰凉的触感缓解不了体内疯狂的燥热,全身只剩下一个区域有知觉。闷油瓶按着我的臀部狠狠顶了几下,然后蓦地抽离。 我被他掰过身子,面对着他。他干脆坐在了地上,把我抱到他腿上。我抓着他的肩跟他贴在一起,任由他的舌尖在我胸前煽风点火。他一手揽住我,另一只手很恶劣地握着自己的家伙在入口滑来滑去,就是不进去。 我等了一会,最后忍无可忍抓住他手腕,“张起灵……你别折腾人。”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这才慢慢往里推。这个姿势,我们在家的时候都只做过一次。他把着我的腰,我提着一口气往下坐,直到他完全进入才敢正常呼吸。闷油瓶拥住我慢慢前倾,直到我的手可以支在地上,又调整了一下姿势,才再次抽插起来。 他劲瘦的腰部线条在动作中有种野性却优雅的美感,诱惑着我去抚摸。肉体拍打出粘腻的声响,听在耳中无比催情。他倾身在我脖颈间细密地舔吻,忽然没预兆地在喉结上发狠地咬了一下,我冷不防倒抽一口气,低头照着他的鼻尖仇恨地啃回去。我们没完没了地接吻,都想把对方一点点品尝然后吃掉。 “哈啊…”,他抬了一下我的腰,埋在体内的性器冲进了更深的地方。我难耐地仰起脖子喘气,看见月亮悬在夜空正中,弯如银钩。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我们帐篷里的火光一星半点地映在水面,这种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刺激和紧张充满了背德的快乐,比堕落还诱人。 闷油瓶撑起上身,一手支着地,一手伸过来继续帮我撸前面。我努力忍耐但还是会发出声音。身体燥热的不像话,能感觉后面在配合着他的进出。他撞击的越来越深、越来越重,霸道地撞碎我的全部理智和不安。 他痴迷地在我身上动作,同时执着地取悦我,平素的淡漠平静早已不知去向。我眯着眼睛看他,真喜欢他沉溺情欲时这幅难以自持的模样。 汗水流到了他眼睛里,他皱着眉用力眨了几下,但没什么用,他“啧”了一声,那个恨不得凭空生出第三只手的样子实在有趣。我刚要腾出手帮他擦一下,只见他倾身把脸凑过来,将额头眉目贴在我脸颊上,晃着脑袋一通乱蹭,直到流海都乱糟糟了,颧骨也红红的才抬起头来。感觉脸上没有汗了,很满意的样子。 我无语地瞅着他,然后支起身子,小心翼翼吻了吻他。这家伙偶尔不经意流露出的依恋和孩子气,我毫无招架之力。 我手臂开始发酸,慢慢地就想躺下。身下的石头还算平整,可跟床垫绝对比不了,硌的骨头生疼。然而闷油瓶立即跟着压了过来,很快我就无暇顾及什么疼不疼的了。他知道我哪里敏感,知道怎么做会让我发疯。我两条腿都被他扛在了肩上,渐渐承受不了他的节奏,顶得太深了,濒临失控的快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这么疯。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专注的明亮的潮湿的眼睛,手指缠绵地勾勒我的轮廓,急促的喘息中沙哑的声线,“吴邪……”,没有下文,无意识的低喃,欲色掩盖不住的疼惜隐忍。 我攀上他的手臂,早已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嗯……我……起灵不行……慢、慢点,啊!……啊啊唔唔唔……” 他娘的他更快了!我知道他快到了。我有种强烈的身体被贯穿、五脏六腑都要燃烧的感觉。他每一次用力顶进来都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填进我的灵魂,抽出的时候又带走另一些。激流从下腹沿着脊椎不断蹿升,性爱所能带来的极致感受让我神智俱失,黑暗中只有他的双眸暗暗发亮,将我的意乱情迷尽收眼底。最后他俯下身,将我高潮时无法克制的叫声悉数淹没在亲吻中。 这一次做的太厉害,我在余韵中精神有点涣散,感到闷油瓶快速猛力地顶了几下,然后表情有些忍耐地抽离,我的腿被放了下来,随即便有啄吻落在下颌。他没有射在里面,高潮过后他爬在我身上喘气,两人的腹部湿滑一片,尚未完全软掉的性器粘腻地挨在一起。我习惯性地搂住他,好半天脑子里都是空白。 我们疲倦地抱着对方,慢慢地气息平稳,非常安谧的感觉。 过了许久,我才哑声道:“你他娘的……白天都不累吗,怎么这么有精力。” 他的吐气划过我的脖子,痒痒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你自找的。” 我撇撇嘴,这个混蛋。 我望着夜空想了一会,最后还是问道:“你这几天……有没有想起什么?” 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一点,在我肩上摇了摇头。 我悄悄叹了口气,手指搭上他的后颈轻轻抚摸。 山夜空静,淡淡的月光笼在四周,既无情又柔情。 后来清洗的时候才发现我们身上好几个地方都磨破了,闷油瓶主要是腿和手臂,还有几处淤青,我的都在后背,最激烈的时候大概被他抱着,所以都不严重。我看着俩人这一身难以启齿的皮肉伤,真是啼笑皆非,他娘的野合的环境太艰苦了果然不行。 回到帐篷里,胖子的呼噜独奏不知正处在第几乐章,且嘹亮着呢。一躺下便觉疲倦不堪,我长出了一口气。对面闷油瓶乖乖盖好了被单,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过来,不知怎的那个小模样让人看了好想戳一下。我也不用跟他客气,直接伸爪子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他抓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哎哟,真肉麻。我笑话他,他不为所动。 明天要离开了,老觉着有什么话忘了说,想要努力回忆,可是太累了,两个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我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盗墓笔记][瓶邪瓶] 用我一生(6)(2011-12-11 15:34:40) 第二天早上我几乎爬不起来,跟被拆了又重新拼装的似的,颤颤巍巍地穿衣吃饭准备出发。胖子嘲笑我体力不济,才下了几次水就一副纵欲过度的面相。我瞪着他的胖脸瞅了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反驳来,心下嘀咕何止下水,老子水深火热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做哪个春秋大梦呢。闷油瓶皱着眉,八成在为自己的精力充沛而检讨。 走的时候闷油瓶当苦力,一言不发地背着我的东西跟在后面,直送到不能再送,才把行李安顿在我肩上,还像个送孩子去上幼儿园的家长那样帮我整了整背包肩带,说:“小心点。” 我点头,“嗯。你也、你们也小心。”要不是阿贵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一旁,真该非礼他一下。 那光景我更加不想走了,频频回首,直至再也看不见闷油瓶的身影。山雾缭绕,天色阴霾。很遗憾,不安和不舍都不能成为我留下的理由。 三天之后我和阿贵在村子里分别,我前往防城港置办装备。等再次来到湖边,已是半月之后。 如果我的手表没有出错,随后的五个日夜,是在湖底渡过的。 第六天——我只能从这里接下去,有些事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不论是现实还是回忆我都没把握能再经历一遍——第六天应该已经是深夜,我终于回到了地面,看到几乎不可能会出现在那里的二叔和潘子。我的体力极度透支,头脑根本无法做出反应,只是见到了可以相信的人,死命拼着的那口气一松下来,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算是毫发无伤,唯一的问题是体力过度消耗,一开始大概是晕过去了,但是被抬到房内挂了营养液之后的状态应该算是深度睡眠。按理说,疲惫至极的人往往一觉黑甜,睡得人事不省,我却相反,我做了混乱而冗长的噩梦。 我梦到我回到了湖底,只穿着一条内裤,抱着钎杆在黑暗中神经质地拼命张大眼睛。到处都是打斗声和惨叫,可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想冲上去帮闷油瓶,又想喊胖子,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蹲在地上发抖。 过了一会儿,声响渐渐变得稀疏,最后似乎只剩下两个人在搏斗的窸窣响动。 这个时候我反而不觉得恐惧了,说不上为什么,好像已经忘了我们在被石中的怪物围攻。我还是留在原地,侧过耳朵努力去听。 我好像蹲在一条通道或者长廊的墙边,有微弱的气流迎面吹在脸上,从声音来判断,他们应该就在我右前方不远处类似于耳室的一个地方。真的只有两个人,而且有一个大概已经受了伤,呼吸非常粗重,另一个人却几乎不发出声音。这两人的搏斗十分激烈,但应该只有一个人有武器,因为我能听到金属摩擦石料的声音,但是并没有金属相击的脆响。 突然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又噗通一声落水。那个粗重的呼吸声顿住了一下,随后愈发剧烈。 然后,这个人发出了一阵冷笑,阴森如鬼。 “你骗过了所有人,”他开口说话,嗓音极其嘶哑,像是喉管被扯破了,“他们到死都料不到是你。更料不到,你的目的和他们一样!” 扭曲的声线在极静的环境中听得人脊背发凉。我缩了缩,莫名地,觉得这个声音如果完好无损,我应该曾在哪里听过。 话一说完,他就剧烈地咳起来,带有浑浊的水声,估计肺部重伤,血已经涌进气管。 他咳过之后又开始说话,十分断续,明显呼吸艰难,那种声嘶力竭的憎恶和癫狂怨毒的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如此费尽心机,你真可怜……杀了我又如何,就算杀尽天下人,你照样得不到,永远也得不到!……你……逆天改命……必遭天谴!!”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我再熟悉不过的颈骨折断的轻响。 一片死寂。彻骨的寒意。 黑暗中我下意识地想抓紧钎杆,却发现手中空空如也。 这时,矿灯的灯光亮起来,我恍惚回神,却发现面前并没有空间,而是一整块结实的石壁,我刚才以为自己是靠着墙蹲着,原来竟是面对着一面墙!但我却不讶异,只是回过头,看见困住我们多日的湖底,满地血迹和肢体的残骸。在对面的石壁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瘫坐在那里的胖子。他垂着头,腹部血肉模糊,肠子都流了出来,似乎已昏死过去。 我忽然有种非常古怪的感觉,我觉得胖子在对我说话。可那声音不对,是一把清脆的女声。 我听到“胖子”对我说:“你在等他?他早就走了,你不知道?” 我站起身,朝他走去。闷油瓶在他旁边,遍体鳞伤。 “胖子”轻笑了一声,继续道:“你确实没必要知道。反正他说你已经没用处了,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每一个字都是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脑海。 我停在闷油瓶身前,“胖子”已经不再说话了,仍然垂着头一动不动。 我跪坐下来,心里出奇的平静。没有质问,也没有疑问。 他伤得很重,靠坐在那里的姿态像是一把饱饮鲜血却快要折断了的刀。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我。那双永远讳莫如深的眼眸从来没那么坦诚过。疲倦,却灼人。 他看了我很久才开口。 “我没想到”,他说,“原来你这么恨我。” 他对我微笑,唇边血迹殷红,那眼中的百转千回,我悉数知晓。 我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我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直到他阖上渐渐黯淡下去的双眼,仿佛不会再睁开。 醒来的时候,外面很吵,房间里非常闷热,我全身都是冷汗。意识还没有从梦里出来,过了很长时间才恢复知觉。慢慢放松了紧张僵硬的身体,感觉血液在凝固后重新流动,费了点力气才松开握成拳的手,掌心是指甲深深嵌进皮肉留下的血痕。牙齿咬的生疼。一松弛下来,人像是要裂开。 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梦中闷油瓶的脸——眉宇间的锐利决绝还没有被淡漠所取代,看上去比现在更年轻。 那是,我从没见过的,他的模样。 再想下去,头痛欲裂。 这时云彩进门来,见我醒了,赶忙跑出去通知了外面的人,然后倒了杯水送过来。 我发着愣。不合时宜地想起不久前,也曾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把水端到我面前,当我赖在杭州自家的床上不肯起来。 过了一会,潘子来了,除了一开始问他胖子他们的情况之外,我对什么反应都很迟缓,他坐了一会便走了。 天还没黑,阳光照进来有些刺眼,我叫云彩拿来一条被子盖上,后来又叫她拿了一条。巴乃的气温有三四十度,我盖着两床被,汗水浸湿了衣服被褥,可还是冷。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难受,然而闭上眼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当晚潘子就带来了医院的消息,说他们两个主要是体力透支外加失血过多,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想了想,又道:“要说受的伤,还是那胖子严重,不过也没大碍了。” 我坐在床上,抬着头看他。他伸出手似乎想像小时候一样拍拍我的头,顿了一下,最终只是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才道:“小三爷,你什么时候要去看他们,叫伙计送你。” 我点点头,不知说什么。 有人进来叫他,潘子叫我好好休息,急匆匆地出去了。门口的光打在他的头发上。我忽然发现那个小时候被我视为英雄的硬汉潘子,他也老了。 [盗墓笔记][瓶邪瓶] 用我一生(7)(2012-09-23 10:48:59) 那几天我哪也没去,一直在阿贵家里。这个时节,广西高热多雨,空气潮湿。我做的最多的事情是躺在高脚楼里发呆。 晴天的太阳很毒。床头那扇窗子,打开一掌宽,阳光会越过床面照在地上,早上的时候落在边上的木桌旁边,晚上落在一只桌腿上,由窄到宽再到窄,一天只挪动不到一米。 下了雨也不会凉爽。木窗沾湿了,颜色越来越深。树叶在雨帘子后头是一种很遥远的绿。群山看不真切。万千滴水跌落的声响让我想起西湖,如出一辙的繁华寂寥。雨停之后会有鸟扑着翅膀飞过去,都是不认识的品种。 偶尔二叔带来的人和我说话,说过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知不觉便暮色四合。 二叔他们一直很嘈杂,不知道在干什么,我不想问。阿贵和云彩为了招待他们忙里忙外。云彩有时候会在屋子里用一种当地的植物枝叶编东西,篮子筐子之类的,还有一些别的。小姑娘的手很灵巧。 实际上我根本不需要照顾,也不想交谈。但是有几次,云彩试探地问了一些事情,小女孩忐忑羞涩的神情让人不忍拒绝。她说老板,是你把他们两人救出来的对吗,你好厉害啊。 我说不是,我只是搬运工,是他们救了我,厉害的是他们。 她不解地想了一会,又问,胖老板很沉吧……那他们两个,谁比较厉害? 我看着她,都很厉害,我说,但是那位不爱说话的老板,他最厉害。 云彩的眼睛亮了亮,真的吗? 真的。 那双眼睛里有很多期待,可惜我没有故事可以讲给她。 云彩察觉出我的沉默,脸红了红,过了一会又说我这几天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以告诉她,村子里的大夫她很熟。 我想了想,说不是,没不舒服,只是太累了。 我说的是实话。真累,累到没有力气去面对一个人。 时间轻飘飘地过去,我甚至觉得这也不坏。至少我知道他就在几公里外的某个地方,只要我想,就能见到。 直到一个星期后我才前往医院。阿贵和云彩同行。我没叫二叔的人,一是不想麻烦,二来我打算在防城港一直留到胖子他们出院。阿贵已经帮我安排好了旅店。 胖子与闷王无语相对到快要憋疯,见到我们眼里直发绿光,一边瞄着云彩一边说我不够意思,过了这么久才来慰问,然后看我没受伤,很欣慰地说你小子行,是菜鸟中的战斗鸡。我跟他贫了几句,闷油瓶在一旁置身事外。 我很庆幸我能表现得如此正常。 等到阿贵和云彩要回去的时候,我也打算离开,闷油瓶却忽然开口,他说:“吴邪,我要出院。” 他的伤确实好得差不多了,出院完全没问题,但我莫名焦躁,“你急什么,再休养几天不好吗?” 他只是摇头。 我立刻心就提了起来,“什么意思,你要去哪?干什么?” 闷油瓶有一丝错愕,“不是”,他解释道:“只是跟你回去。” 惊弓之鸟,周身大穴还被他捏得死死的,是我反应过激了。我想了想,问胖子:“你怎么说,你还不能出院,自己在这行吗?” 胖子就奇了,“你当胖爷吃奶啊,还离不开人?再说小哥也不提供特殊服务啊!” 我抹了把脸,说那走吧。 出了医院我们和阿贵云彩分别,闷油瓶问我怎么不回巴乃,我说订了酒店,打算天天去医院,然后和他俩一起离开的。 他点了点头,跟在我身后走了几步,忽然问:“吴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你指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这几天。” 我停下,回过头来,“没有”,我对他说:“我没来,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你。”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真疯了。如果不是有旁人在场,刚刚一看到他我可能就失控了。我都能看到自己的疯狂,像小时候看国外的默片,那些屏幕里的癫狂疯魔、歇斯底里、崩溃的暴怒和痛哭,那么可怕,却是无声的。 没声音,发不出声音。 一路无话到旅店。我关好房门,对着门板站着发了会呆。闷油瓶就在我身后,我知道他的视线落在哪里。 转过身。他平静地望着我。 那种平静,只有他的眼中才有。什么都发生过了却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平静,有多深情就有多无情。 我只迈出半步便可拥抱他。我闭上眼睛,去吻他的耳垂,然后是脸颊、颧骨、鼻翼、唇角。 他似乎有些紧张,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过了几秒钟,他才将右手覆上我的后脑,舌尖缠住我的。 我搂着他,小心翼翼地与他接吻。 房间的窗帘不怎么透光,室内阴沉。我拥着他来到床边,脱去他的衣服,然后是自己的。 他一直看着我。他摸不透我的意图,但是愿意顺从。 我又开始吻他。这一次从额头开始,我拂开他的刘海,将唇印在他的眉心、眼尾、鼻尖、嘴唇、下颌,接着是喉结、侧颈上淡青色的血管、肩膀、锁骨、胸膛、腰腹。 推着他上了床,跪在他腿间,我看见他左肋下方有一个尚未痊愈的伤口,因为小而浅,没有包扎,反而愈合缓慢。我在那周围来回舔吻,用牙齿去碰。 握住他已经挺立起来的分身,上下套弄。我半趴着,从他小腹的位置抬眼看他,他也正寻找着我的视线,模样竟有些无助。 我低下头,看着手中涨大充血的男性器官,然后俯下身,舔了一下。 就在闷油瓶没有防备的同时,我埋头将他的性器含入口中。 闷油瓶蓦地弹起身,慌张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想把我推开。我动作停了一下,用力抓住他的手,又吞进去一些,试着吸了一下。他呼吸骤然深重起来,一只手挣脱了出去,按在我头上,力气很大,但没有将我拉开。 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之前的时候,我不好意思,他也从没要求过。但是现在我发现,如果我只做他要求的事情,那我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我怕弄疼他,所以很小心很费力,以前他帮我的那几次,不知是否同样辛苦。我努力往里吞,他的前端抵到了喉咙,似乎已经渗出了液体。口腔被填满,充斥着雄性的味道。 我一只手扶着,不时配合着揉弄几下,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被他按在床上紧紧握住。 他的性器涨大坚挺,口水与体液在吞吐间发出声响,我去舔他的前端和茎身上突出的筋脉,试探着去吸囊袋。闷油瓶腰绷得很紧,高高仰着头,喉结明显地上下滑动,剧烈的喘息中压抑着呻吟声。 我又故意尽力吞入吸了一下,他呼吸一顿,我立刻起身堵住他的双唇。趁着他正失神,我一边极尽激烈缠绵地吻他,一边跪在他胯间扶着他的性器坐了下去。 虽然有准备,但我还是疼得眼前一黑。 他才回神,反应过来我要干什么,惊慌地去揽我的腿。 我一边制住他的手臂,一边继续往下坐。 “吴邪!”我们每动一下连结的部位就会更加摩擦深入,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随后明显急了,居然挣脱我直接捏着我的腰就想把我拉起来。 我居高临下,便于施力,但也几乎用了全部力气才把他按倒在床上,冲他吼:“你给我别动!!” 一时无言。我们都感觉到了里面隐约的滑腻感。 应该是血。他从没让我流过血,这一次是我故意。 闷油瓶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吴邪,你别这样……别这样……” 我感觉心脏迅速地膨胀起来又迅速地塌陷下去,我死死盯着他:“别这样?那我该怎么样?……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样!” 我声音抖得厉害,几乎连不成句,“你为什么…你那么做……救我,你救我就是为了让我生不如死地活着……” “我不是!”他突然厉声反驳,一刹那的恐惧失措之后,眼中流露出让人难以置信的绝望。我从没有在任何人的脸上见到过那么深重的绝望。“我不是……你不能这么说,只有你不能……”,他甚至都忘了挣脱我的制压,无助又无措,像个小孩,受尽委屈却被责怪。 我心痛难忍,倾身去抱他。他怔怔看着我的脸,然后闭上双眼,无尽悲凉。 我一直认为做爱应该是种享受而绝非痛苦或发泄,如果我能找到任何别的方法,都不会这么做。我被逼到绝境,走投无路、退无可退,而究竟是什么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却看不清。如果身后有悬崖我尚且可以纵身一跃,可我的身后是铜墙铁壁,我被按在上面,快窒息了。 我以前总是怕疼,然而此时身体被刺穿撕裂的极痛却带给我久违的畅快和真实感。我看着这个与我肌肤相亲的人,恍惚地想要是能和他变成一个人该有多好。 我们终究没有做完。闷油瓶还是退了出来。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和他拗下去,塌了一样倒在床上。他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将两个人的分身拢在一起套弄。就算之前痛到那种程度,我还是勃起并高潮了。呵,只要是他……只要是他。 余韵中的茫然和出离淡去,这场狼狈的性事收场,闷油瓶就着跪坐的姿势低头把眼睛抵在我屈起的腿上,很久都没动。我也静止了一样。过了一会,他倒下来覆在我身上,埋头在我颈侧。两个人胸膛相贴,呼吸不可分割。 气息渐至平静,归于沉寂,世界仿佛退潮而去,而我们被遗留在岸上。我的美梦都已做完,假象顺次瓦解,至此终于看得分明,在我们之间,有什么是牢不可破,又有什么已无法维系。 他一定也知道。又或许他早就一清二楚。 我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我望着空空的天花板,过了很长时间,才开口叫了他一声。一发音嗓子疼得像是刀割。 他侧过头,表示在听。 “我爱你。” 声音干枯得我自己都认不出。 “我爱你。” 他似乎难以应对,身体僵硬起来。 “我爱你……我爱你。” 他支起身,看进我的眼睛。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用手指按住我的嘴唇。 我第一次在他眼中读到了苍老。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他真的已经老了。他一个人走了太久太久的路,万里尘埃,甘苦尝尽,等来不是结局的结局。 我看到他眼中的自己,二十六岁的吴邪,和他一样老。 良久之后,他轻声说:“我知道。” 我被他抱住,疲惫至极地闭上眼。 你真的知道么。 我到底多爱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盗墓笔记][瓶邪瓶] 用我一生(8)(2012-01-12 16:53:13) 我们抱着睡,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了。闷油瓶的流海扫在我眉间,呼吸匀净安稳,我一动不动,甚至不肯睁开眼睛。 我以为我一直没有睡,但实际上我也没醒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闷油瓶在拍我的脸,我皱着眉,伸手胡乱挡了几下,挡不住,就浑浑噩噩地用被子蒙住头想躲开。 闷油瓶扯开被子,“吴邪,醒醒。” 我也不知道他要干啥,勉强应了他一声,觉得冷,就往他身上贴。 闷油瓶的声音在我耳朵边上,他一说话我脑子都嗡嗡的疼,“吴邪,别睡了,你发烧了。” 我想了想,说:“哦”。心说怪不得他妈的这么难受。 闷油瓶“啧”了一声,又来摇我,“别睡,起来,去医院。” 我的知觉逐渐醒了,头疼眼睛疼喉咙疼屁股疼浑身肌肉都是酸的,本来就憋屈,被他一摇更来气,“别动我”,我推他的手,“我不去,爱去你自己去。” 闷油瓶静了静,然后起身,给我把被角掖好,开始穿衣服。 我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他正在套T恤,瘦嶙嶙的后背对着我,我他妈想死的心都有。 我蜷成一团缩在被窝里,烧得迷迷糊糊,感觉闷油瓶一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搞出不少声响。我觉着身上越来越重,人在一层一层往下沉,眼睛酸疼,懒得睁开,皱着眉头听着,一边嫌烦,一边又担心听不到。 过了一会儿,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我的脑门。他手凉,一碰着我就一哆嗦。他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跟我说好好睡一会,他要出去买药。我脑子滞涩,反应了半天才回他说不用。 他已经站起来了,这句话没听清,又弯腰把头凑过来问我说了什么。 “不用!”我扯着破锣嗓子吼也吼不大声。 闷油瓶闻言,把手放在我肩侧,“你得吃药。我很快回来。” 这个时候我真是烦死他了,懒得再废话,干脆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服。闷油瓶冷不防被我拽得一个趔趄,又坐了回来。我胳膊露在外面觉得冷,就使劲儿扯他的衣服,扯到被窝里继续攥着。我听到他叹了口气,然后躺下来,像哄小孩似的,轻轻拍我的后背。 我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却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衣服还在我手里。 我愣了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说我靠,搞什么,他娘的连电视里都不演这种桥段了。我把那件变了形的T恤扔到一边去准备继续蒙头大睡,在被里闷了一会,憋得难受,又探出头来。闭着眼睛喘匀了气,骂了一声,还是把那件破衣服捡回来盖在了头上。 狗日的,应该拽他裤子,让他裸奔。 再醒过来是被闷油瓶叫醒的。三更半夜的他还真弄来药了,还是冲剂。用热水冲了一大杯,闻起来臭哄哄的。我被他捏着鼻子灌进去,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吃了药又倒回去,还是难受,冷得厉害,疼的地方一个也没少,迷迷糊糊一会睡一会醒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最后竟然热醒了。 那是药效上来了,还挺快。我出了一身汗,觉得头也不沉了,也不晕了,然后发现闷油瓶不知道啥时候也钻到被子下面从后面抱着我。我热得难受,叫他松开他还不理我,直到我出了好几层汗,才开始撤被子。 我一看他那阵仗就岔了气,他娘的他这是把整个旅店的铺盖都要来压我身上了吧,当年法海镇压白素贞也没用这么多层吧。 一下舒服了不少,我又不想让他松开了,就去拉他。闷油瓶错开了一下,直接把我的手整个笼在了他手里,扭着身把被子长出来的部分都窝在了我脚下,然后躺回我身后。 我已经退烧了,身子轻飘飘的,头脑异常清明。窗帘中间露出的一小块天还是黑的。我问闷油瓶几点了,他越过我按了一下床头的手机,不到四点。我感觉他发梢凉冰冰的,问他:“外面下雨了?” “没有。” “你又洗澡了?” “嗯。”他手臂缩回被窝,扣在我腰上。 “你去哪买的药?” “医院。”顿了顿补充道:“那旁边有好几个药店,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 “你跑着去的?” “街上没车。” “你……那你也不用跑那么远啊,附近没有吗?” “我不知道。” “你没问问这里的服务员什么的……” “……没想到。” 我闭着眼睛,想象着身后闷油瓶的神情,有点想笑,鼻子却酸了。嘀咕着又往他怀里靠了靠,“幸亏没迷路,你要是走丢了我上哪找去。” 他在我后脑勺上亲了亲。“丢不了。丢了我找你。” 我笑了一下,“你哄我呢吧。” “我说真的。”说着他又来试我的体温,掌心盖住了我的额头。我伸出手覆上他的手背往下拖,蒙住自己的眼睛。 过了一会我才问出来:“接下去你怎么打算?” “事情还没完。” 他的回答没有迟疑。 我几乎要哀叹,“什么时候能完,这些事情……还有个完么……” “会结束的,这一切。不会很久。” 他把我的手臂塞进被窝,被子一直拉到我下巴颏。 “……还是觉得你哄我呢。” “吴邪……” “你听我说”,我抢着打断他,“你先听我说”,我咳了一声,喉咙火烧着一样痛,但是有些话这个时候不说,可能就永远也不会说了。“我想了很久了,我们可以这样,你先跟我回杭州,咱们把我那小铺子好好开起来,等稳定些了,说不定还能把三叔留下的烂摊子收拾了接手,我估计他那也没剩下啥了,但总得有人管你说是吧。杭州那地方有山有水,其实真挺好的。咱们守着这点营生,大富大贵可能性不大,但过个五六十年,肯定没啥问题。” 我说完停下来等了一会,真安静,我连我们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我摩挲着他揽在我腰间的手,“或者咱俩干脆不回去了也行。就留在广西也挺好的。咱们回巴乃,把你的高脚楼修好了,楼下养鸡,楼后种地,没事儿还能到山里打个猎,去河边捞个鱼什么的。有你在家里一准没蚊虫,这大概能省下不少开销吧。……我知道,我知道有些事你放不下,但是那些事情,等你先跟我把这辈子过完了再说,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算了,我说说而已。” “我也想。” 我们同时开口。我怀疑自己幻听了,怔愣了半晌,转过头去看他。 “我也想。”他看着我的眼睛,又说了一遍。 天色已经没那么浓黑了,张起灵默默地看着我,不再言语。他的眼睛里透着一点微微的光,看上去像是快要熄灭了,又像是刚刚燃起。 我忽然觉得他已经这样看了我一辈子。 我转过身狠狠抱住他,把他按进怀里。他的头沉重地磕在我胸口。 我没想哭,可是眼泪却落了下来。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睡实了,一觉睡到中午,醒来的时候又在烧,但是已经不怎么难受。闷油瓶跟我贴了贴脑门,点头说没有晚上那么烫了。 说完了他就来扯我裤子,我一惊,下意识挡了一下,伸手把他捏在手中的东西抢过来,一看……是管药膏。我脸上不大自在,闷声说了一句“我自己来”,他便没怎么坚持。我起身到卫生间,想了想,把门关上了,又想了想,还是没有锁。 我蹲在地上,挤了一点药膏慢慢往里捅,靠想象闷油瓶到底是怎么买这玩意的来分心。 他一直靠在洗手间门外站着,我溜号时间过长,他敲了一下门,“吴邪,我进来吧。” 我急忙回神,“不用,不用,我……我好了。” 我站起来洗手,闷油瓶听到水声推门进来,我看他一眼,只得开口:“我没……事……” 他直接抱住了我。连手臂都圈在怀里了,完全是被围拢的姿势。他的心跳一下下敲打着我的背。 我在洗手台上的大镜子里看着身后的人,他也看着我,上一次相似的情景是……在北京的酒店里?那就是说……不过3个月?怎么感觉半辈子都过去了。 我摸上闷油瓶的手,无意识地慢慢摩挲他修长的手指。闷油瓶闭上眼睛在我鬓边蹭了蹭,亲了一下,低头将脸埋进我的颈窝。 我木然地对着镜子,看着张起灵前所未有的疲倦和依恋,看着那个病容未褪但眼里闪着近乎偏执的热忱的自己。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陌生。 午饭在酒店叫了两碗面送到房间,热腾腾吃的倒也舒服。我自觉已经恢复了,可还是又被灌了一碗药。不是我嫌弃,实在是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我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表情有点狰狞,“狗日的,这究竟什么玩意做的,苦死了,有毒的吧。” 闷油瓶不答腔,回手放下杯子,一低头便吻了上来。我惊得“嗯”了一声,他顺势顶开我的牙关,舌头搅进来像扫荡一样把我口腔里差不多每个角落都舔了一遍,最后缠住我的舌头吮吸。我不由自主地闭起眼睛,勾住他脖子。虽说两个人床单都滚烂了好几条,可他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心还是会砰砰地跳。 闷油瓶亲够了,退开一点,抬手擦我唇边的口水,淡淡地道:“有毒你还喝。” 我感觉下巴上凉凉的,就牵着他的手指划了一下,撇嘴道:“那不是你让我喝的嘛。” 闷油瓶停了手上动作,盯着我看,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又被吻了。 其实不能算吻,他只是含住我的下唇,用牙齿轻轻咬着。他眨眼时睫毛刷在我鼻梁上,我也看向他,距离太近根本无法对焦。我觉得他不太对劲,刚想往后退,闷油瓶却闭上眼睛,把我搂回来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嘴唇湿润微凉,贴着我轻而缓慢地吮吻,舌尖卷着我的舌尖,辗转舔舐仿佛没有尽头。这不是他情动时霸道且充满占有欲的吻,也不是一般的浅尝辄止,倒像是在凭吊什么无可挽回的温存,说不出的缱绻伤感。 张起灵这人,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和动作,要他暴露自己的内心世界比登天还难,可是总有这样的时候,我就是觉得我明白他。 他根本不放开我,我只能趁他变换角度时唇贴着唇含混地问:“怎么了你……” 他不理我,很快又堵上来,直到我全身发软,扒着他的肩调动出所有理智开始推他,才在我唇边舔了几下,侧头与我脸颊相贴。我还没把气喘匀,抱着他不松手,然后听到他在我耳边很轻很轻地说着:“吴邪……如果有一天,你不记得我了……我应该怎么办……” 我花了点时间才把这话听明白,第一反应是这怎么可能!实际上我也真这么脱口而出了。我往后让了让想看清他,他却跟过来又亲在我嘴角,我捧着他的脸把他推开一点,发现他确实是很认真地在问我。 我呆了呆,不由笑了,“怎么,你也知道被人忘了的滋味不好受?”闷油瓶的表情有一丝动荡,我也意识到不对,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怎么也开始乱想。不可能的。什么我不记得你,根本没这个可能。”看着他就觉得很心疼,我搂着他一边在他脸上轻轻啄吻一边喃喃道:“不会的。不会。我不可能忘记你……” 闷油瓶垂下眼睛,隐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盗墓笔记][瓶邪瓶] 用我一生(9)(2012-01-23 18:56:21) 我们在房间里猫了一天,我再没烧起来,一场急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上午闷油瓶还是不肯出门,但好歹不再灌我药汤了。直到晚饭前我们才出去买了些吃的,直接去了医院。胖子听说我发烧不免又是一通鬼扯,吃什么都堵不住那张嘴。 胖子要比闷油瓶多住院一个星期,接下来的几天我俩每天的主要活动就是觅食和把觅来的食进贡给胖爷。我跟胖子的性格南辕北辙,扯起淡来倒是很好的减压方式,两人有来有往,闷油瓶做他永恒的发呆打瞌睡的旁听生,这种熟悉的情景让我安心。 湖底的事在我和闷油瓶之间催生了一些变化,我无法说明,但确实存在。那之后我们再没有像样的交谈,除了不能说的,剩下的都是不用说的,更亲密也更疏离。焦虑恐惧和执拗的坚持如同绳索捆绑住我,越勒越紧,打成死结。我相信闷油瓶心如明镜,可他无能为力,他陪我煎熬。 说真的,我想不明白我们到底是怎么走到了这步境地。 所幸——我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所幸他还在我身边。我曾经有过的期望,现在都不敢奢求了,只剩这一点迷信死不悔改。他在,就一切都好。 胖子出院前一天晚上,我和闷油瓶说了说这次的事情,可惜能够确定的线索实在太少,两个人还是很快陷入了沉默。这种沉默与我们之前的那种不需语言的默契截然不同,这一次,我们都在对某些事情避而不谈。 我心中憋闷,早早便洗漱过躺在床上发呆。等到闷油瓶洗了澡出来我才回神。他披了条毛巾,头发上滴着水就爬上床来,我推推他,“头发擦干再睡。” 他拉住我的手腕。 我叹口气,坐起身拽过毛巾盖到他头上乱七八糟地揉。 他乖乖地任我摆弄,黑头发黑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我转开视线。 擦好了把毛巾甩到他肩上,躺回去背对着他。他也躺了下来。我静静等着,想等他睡着了转过去抱着他。 我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却感到闷油瓶翻身贴了过来。他的手轻轻在我的手臂外侧拂过,停在肩膀揉捏,同时嘴唇印上我的后颈,细细地噬咬磨蹭。 这意图很明显。我有点意外,但随即转身回应他。我后面还是疼,但闷油瓶想做,我不会拒绝。 身体很快起了反应。他吸我的喉结,双手在我身上放肆抚摸,我磕磕绊绊地扯掉两人碍事的内裤,赤裸相对。我配合地分开双腿,闷油瓶伏在我身上摩擦两人的下体,他掌控着节奏,时缓时快,一边还不忘玩弄我的乳头,我被他蹭得直冒火,给激得不行了就直接叫出来,抱着他乱吻。 两个人打了好久擦边球,闷油瓶还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我有些浮躁,心说你要来就快点别他妈慢吞吞的折腾人,你不来老子就来了!这么想着,就一个翻身压住了他。 闷油瓶顺从地躺在我身下与我接吻,搂着我脖子的双手缓缓下移,抚过后背,扣在我的后腰,然后往下按了一下。 我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抬眼,对上的还是他沉沉一双眼睛,眼里只有我。 那一刻的感觉无法形容,我什么都表达不出来,只是闭着眼睛把头窝回他颈侧,眼皮感受着他的脉动,气息缠绕不分彼此。 过了一会,我才抬头亲了亲他,在他耳边道:“你转过去。我从后面来。” 闷油瓶跪在床上,我覆在他身后,吻他的肩背脊椎,双臂揽住他。抱得再紧也嫌不够牢,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直接揉进身体里。我沿着他的肋骨往下亲,从腰侧到尾椎,抱着他的大腿,唇舌继续向下。再向下。 闷油瓶身体一震,反手就来推我。我早料到如此,一把将他的手按在床上,“别乱动”,我故意抚上他的尾椎,“今天你得听我的。” 他回头看我,颧骨上有点泛红,神色间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狼狈,看了我一会,认命地转回去,把头抵在自己的胳膊上。 我稍微掰开他的臀瓣,再次俯下身。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闷油瓶也对我这么干过,差点把我搞疯。很明显他也难以招架,全身肌肉紧绷,身体随着我的细小动作而战栗,因为无法控制呼吸带出模糊的声音,一旦发出便被强行制止。 等到感觉差不多了,我直起身,伸手在他前面摸了摸,那里硬邦邦的翘着。沾着他的体液,又在自己的前端带了一下,涂在他那里,换了手指进去。 这肯定会疼,但是闷油瓶却显然松了一口气。那种混杂着心疼的难受从我胸口一阵阵涌起。我趴过去吻他的脖子,轻轻舔舐,辗转着到肩膀。他扭头来亲我的耳朵,我觉得痒,却听见他在说:“吴邪,直接来……没关系。” 那一瞬间我的心情无比复杂,“闭嘴!”我恶狠狠堵住他的嘴,觉得不够,又咬上去,“你这个混蛋……你给我闭嘴……” 他似乎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真他娘的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我没完没了地爱抚他的敏感地带,竭尽所能地想让他舒服一点。等我撤出手指,闷油瓶动了动膝盖,将腰部又向下沉了沉。我撸着自己的家伙,把顶端的液体尽量涂抹开,然后托了一下闷油瓶的胯骨,将自己抵在入口,慢慢挤了进去。 他立刻屏住了呼吸,腹部收缩,腿上的肌肉全都僵硬起来。我咬咬牙,一点一点地一直顶到了里面。 难以想象的紧和热,润滑还是不太够,紧密得简直如同嵌合,他肯定不好受。我深呼吸几次,俯下身在他的后背上轻吻,渐渐往上亲他的后颈、头发、耳廓。我满头是汗,下面一动不敢动,贴着他喘了半天才说出话:“……痛不痛?” 闷油瓶将额头紧紧抵在自己的手臂上,紧皱着眉,很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摇头。 “你撒谎”,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样,气得我简直就想怎么疼怎么来,妈的,能舍得就好了!我泄愤一般将亲吻转成啃咬,“别想骗我,你痛不痛……我最知道。” 闷油瓶动了动,把自己的眼睛都挡住了。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身上很快便出了一层汗。我的手在他身上流连,凭着记忆摸索他的伤疤,它们有的已经随着时间暗淡,有的依然新鲜狰狞。每一次,我都妄想将它们抚平。 两个人捱了一会,感觉他的身体没那么紧张了,我才开始动作。很慢的进出,过了一会才尝试着稍微变换角度。闷油瓶几乎就是在沉默地忍受,身体随着深深的呼吸一起一伏。他一声不吭,我只恨这个姿势看不到他的脸。我的汗都流了下来,终于在一次向外退的时候,感到闷油瓶里面忽然绞得更紧,腰腹的肌肉蓦地收缩,腿也不自然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没能来得及压抑的短促低哑的叫声。 我当时应该是百感交集,但是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我操,终于找到了! 我停下来,双手在他腰间安抚性地揉着,继续向外退了一点,没有完全出来,然后循着刚才的感受,一口气又顶了回去。闷油瓶全身震颤了一下,把头直接埋进了枕头里,我低头在他后背反复亲吻,殷勤地爱抚他身上几乎每一寸,然后揽住他继续动作起来。由慢到快,由轻到重,尽量每次都从那个位置磨过去。 闷油瓶的呼吸很快就完全乱了,喘息中带出似是而非的呻吟。我低下身,从他的后腰一点一点向上啃咬,用舌头勾勒他后心处那只麒麟嚣张的线条,同时右手握住他刚刚软了一点现在又重新硬挺起来的分身,应和着我进出的节奏套弄。闷油瓶不堪忍耐地直了直上身,一手攀住床头,高高仰起脖子。我沿着他的肩线脖颈粘腻地噬咬,吮吻耳后的一小块皮肤。他另一只手向后抚上我的大腿,一下收紧掐着我一下又放松,像是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的警告。我抓住他的手十指交扣,一边改变下身的动作,只用前端在那个位置来回蹭,一边含住他的耳垂逗弄,再拿舌尖舔他耳廓,他这里一向都特别有感觉。闷油瓶气息愈发凌乱,渐渐对自己失去控制。 他已经完全适应了,我们俩都正在high起来。我抚摸他胸前硬硬的两点,可惜不是面对面的姿势,好想吻一吻。我一下进到最深,停在里面不动,在他耳边一边吻一边问:“要不要……姿势,换一下?……我想……看着你……” 闷油瓶抬起头用侧脸蹭蹭我,似乎过了几秒才听到我的话,他扭着身吻我,厮缠间轻声道:“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我退出来,闷油瓶翻身躺在床上,双腿张得很开,半睁着眼睛看我,见我愣愣的,便抬起一条长腿搭在我的腿上,一手还拢上自己涨大的性器套弄起来,再往下就能看见他的后面…… 闷油瓶在床上一向放得开,以往我通常都只有告饶的份。不过他大概不知道,其实我只要幻想着他自渎就可以射,如今亲眼目睹这活色生香的一幕,简直稍有不慎就要直接交代。 我没有立即进入。我拨开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握上去帮他撸。他转而勾我的脖子,我便顺势凑上去吻他。两个人吻到快要窒息,鼻子挨在一起喘着气,热气都喷在脸上。情欲如火从身体里往外烧,脑中阵阵晕眩,我刚才注意力都集中在闷油瓶身上,现在终于能分出心神,只觉得处处色气四溢,连呼吸都煽惑至极。 我滑下去一点,恶意地对他左胸上的那个点又吸又啃,空闲的手揉捏着另一边的,动作都算不上温柔。闷油瓶一手抓着我的肩,用了力,却不是想推开。 他的分身已经被伺候的相当可观,我在前端裹了一下,故意用舌头描绘那道缝隙。闷油瓶眉头紧锁,腿也紧了紧,我有点得意,在他大腿根部亲着,然后在他左腿一寸一寸舔咬,直到膝窝。他喘得厉害,“……吴邪”,一声气音,叫得我气血全涌上来。 我再次冲进去,紧窒高热的吸附,疯狂的快感比刚才更甚,过电般的酥麻从小腹顺着脊椎升腾而上,耳中赞叹般的一声呻吟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身体与心理的极致感受令我难以自控。他在我身下闭着眼睛眉头微皱,莫名地有一丝脆弱。我不停地亲吻抚摸他,在他耳边失了魂一般呢喃,除了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还说了什么,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你是我的,是我的,就算你自己不知道。 闷油瓶双手搂着我,用牙齿和唇舌勾勒我下颌的轮廓,随着我动作的频率在耸动中断断续续滑过脖子和锁骨,在我肩头似乎终于找到了满意的地方,狠狠一口咬了下去。我疼的叫了一声,心知这一下肯定要见血。他不是在调情,那是野兽咬死猎物的方式,发泄追逐中的愤怒、给予逃跑的惩罚,只求一击致命。我更紧地抱住他,他立即又吻了上去,温柔到不可思议,舌尖轻柔舔弄,讨好般的细致吮吸,令人沉沦。我低头看他,他唇边沾了我的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的心脏狠狠收缩。我疯狂地吻住他,纠缠他的舌头,他双手牢牢固定住我的脖子,毫不迟疑地激烈回应,鲜血的味道在我们的口腔中弥漫。宇宙大爆炸也不可能比我现在的脑子更乱了,丧失一切思考,所有的感受都是他,这张床以外的世界全他妈见鬼去吧! 我能听到混乱不堪的喘息,分不出是谁的,肉体摩擦和撞击发出的声响暧昧而淫靡。耳边不时捕捉到他的鼻音和气声,如果我顶得狠了,他会无意识地张张嘴,却极少发出声音。我们绵长接吻,两个人根本分不开,交合的热度蹿升,快感无止尽地疯狂蔓延。我抚上他的脸,拨开他汗湿的头发,一下一下轻轻地亲他,最后贴在他耳边,近乎失控地喘息,“……怎么办?” 我停了下身的动作他才侧过头来,看了看我,然后一手捏着我的下颌又吻了上来,另一只手伸到下面,按在我的臀瓣上,朝着他自己推了一下。 我脑子轰的一声,不管有多少想法这一下也全都烧光了!只剩怀抱里的这个人,只有他,不顾一切也要拥有他,多少都不够,永远都不够! 最后我的意识几乎就是一片空白,都不知道是谁先射的。我和闷油瓶抱在一起喘着气,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歇了一会,我抬起头看他。 抹掉他脸上的汗,借机把他的头发都往后理,露出整张脸来。闷油瓶眯着眼睛看我,嗓音还有点低哑,“你笑什么。” 这语气……太妙了,我本来还没那么想笑。眼前那张冰块脸上神情略显复杂,他搂着我的手顺便就掐了一把,“笑什么。” 我一边乐一边亲他,把能挨到的地方都亲遍了,“你说我笑什么”,我趴在他胸口,觉得他犯别扭的样子真他娘的可爱死了!“你……”,突然想逗逗他,“算了,不惹你了。”你自己想去吧! 可怜我正乐呵着呢,突然一个天旋地转,顷刻间就从压人的变成了被压的。闷油瓶用鼻尖在我脸上蹭了蹭,没预兆地在我颧骨上啃了一口,我也来了胡闹的心情,抱住他嚷嚷道:“你干嘛你干嘛!你个流氓……” 闷油瓶一脸不胜其烦地把我剩下的话全堵回嘴里,两人湿漉漉地吻了一会,他的膝盖却开始往我两腿中间挤,我大惊,连忙推他,“我靠你不是吧!……你你你还有力气?”转念一想这他娘的是废话,闷油瓶天生神力,哪次肯轻易放过我了!不过明天要接胖子出院还得坐车回巴乃,不知道老子的腰受不受得住……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眼中笑意隐隐,然后在我下巴上亲了一下,转身坐了起来。我悄悄松了口气,心说亲爱的,你这么体贴,小爷会好好疼你的! 闷油瓶坐在床沿低头找拖鞋,穿好了直接往起站,不料刚起身一点突然一个平衡不稳又坐了回来,我在后面连忙扶上他的腰。 他回头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部,我的脸一下就烧了起来——那附近都是我弄出来的红痕。我坐起来在他肩膀上吻了一下,然后被他拖着去洗澡了。 [盗墓笔记][瓶邪瓶] 用我一生 (10.卷一完)(2012-06-06 21:45:56) 等再躺回床上都半夜了,我把手搭在他身上,颇有些满足意味。不过自己这么多天的愁云惨淡竟然因为这样就有了被安慰到的感觉,似乎也太没出息了。真是被他吃得死死的,没可能逃掉了。 我闭着眼睛等周公召见,想着刚才悄悄观察闷油瓶,这小子行动如常,看来没什么不适,这么说来老子虽然是头一回,但技术还是相当不错的嘛,而且他也挺爽的,尤其是后来,后来…… 我呼吸一窒,猛地睁开眼睛。——这种异常熟悉的感觉,真的是第一次吗?……不,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梦,是在秦岭回来后我做的那个春梦!那个梦里,他的身上还没有这么多伤痕,也没有习惯性地压抑呻吟,但是其余的,连姿势、动作,甚至他敏感的区域都是一样的! ——这只是巧合吗?! 闷油瓶察觉到我不对劲,睁开眼摸了摸我的脸,“怎么了?” 我喉咙干涩,失神地望着他,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最后颠三倒四断断续续地问他:“小哥,我是不是认识你?……我是说,我是说我们认识之前,是不是就已经、已经……” 闷油瓶听我语无伦次,在我脸颊抚摸的手停了下来。镇定如他也没能藏住那一瞬间内心的波澜。我忽然就不敢再说下去了。 我瞪着眼睛看他,不知怎么的就慌了,一下按住他的手,生怕他拿开似的。我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最坏的方面,太荒诞了,不可能的。闷油瓶静静看着我,我连呼吸都屏住了。非常、非常害怕,我需要他对我说些什么,但又不敢想他会说什么。心脏跳得很剧烈,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思维全乱了,鬼使神差的竟然说了一句:“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俩都愣了。闷油瓶指尖微微缩了一下,点在我太阳穴上。不过很快,他便舒展开眉头,闭上眼睛,抓过我的手在两人之间握着,淡淡道:“你胡说什么,别乱想,没关系,睡吧。” 我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机械地闭上眼睛。 你胡说什么。 别乱想。 没关系。 睡吧。 他平时是这么说话的么。 脑海中浮现他的双眼,那瞳色是深渊般掩盖一切的黑。 随后的日程就是接上胖子,回巴乃,没什么可说的。这期间我的头脑一直很混乱,太多事情没有头绪,二叔为什么来巴乃,三叔在哪里,裘德考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我的猜测正确那闷油瓶又属于哪个势力?这些线索简直是一团乱麻,我每天纠缠在这些问题上,实际上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过了一个星期,因为我们在外的时间太长,我和胖子必须要回各自的地方打理一下,所以三个人告别了阿贵和云彩,在一个下午返回了防城港,准备回程。 酒店里没有三人间,我和闷油瓶住。晚上洗完澡,我趴在窗台上抽烟。小城的夜晚很静,空气也好,我把窗子全打开了。和闷油瓶在一起就是这点好,夏天不用纱窗。 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音,闷油瓶走出来,头发擦得半干,流海有点乱。 “吴邪”,他走到我身边,叫了我一声。我笑了笑,还没等伸出手帮他理顺一下头发,便听到他接着说道:“我不和你回杭州。” 我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垂下去,笑容还维持了一会。说实话,我不意外,不意外,真的。我摆了摆手,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转回身对着窗外。黑乎乎的没什么可看的,那也总比无话可说地面对闷油瓶强。 他在旁边又说:“我去北京。” 我又点上根烟,火光一闪即逝。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我不会领情的。我吐出口烟,“去找裘德考么?还是什么别的考?” 闷油瓶摇了摇头,手搭上窗沿,也看向窗外,不打算再说话了的样子。 我们站在窗台的两边,尴尬的距离。那根烟燃到一半,我才说:“随便你。” 闷油瓶转过头来看我。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每次这样看着我的时候眼中都有些什么。我心里刚垒起来的那道墙稀里哗啦地就塌了。 我夹着烟直接去搂他的脖子,烟嘴戳到他后颈上了也不管,把他拉进怀里,贴上他的唇,舔他的牙齿,然后是上颚。闷油瓶揽住我,让这个吻深入,要夺回主导。我立刻退开,很轻地亲了一下他的唇角,跟他耳鬓厮磨,“我说随便你”,我的声音有点哑,“你听懂了么?” 一大截烟灰掉落在我的手背。张起灵眉宇间悲喜难辨,沉默地点头。 我把烟头摁灭,捧着他的脸结结实实地吻上去。 我们做爱,不同于以往濒临失控的情热,动作很慢。像是在尽情享受,缠绵蚀骨,又像是在极力拖延,但并没有压抑或忍耐。原来激情也可以这样深沉。我们从平静的水面潜入海底,体会对方每一丝暗流的涌动。窗户没有关,偶尔一缕温凉的风掠过纠缠的身体。为了逃避随后而至的虚无,我情愿高潮永远不来,就让痛感和快感一起延续至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什么也不用想,我愿意和他做爱到死。我在迷蒙的情欲中抱紧他,他反复亲吻我的眼角。 第二天一早我便打点行装,中午航班直飞上海,然后再坐巴士回杭州。胖子和闷油瓶因为必须坐火车,还得等一天。 早上我和闷油瓶到餐厅的时候胖子已经坐在那里开吃了,冲我俩招手,见我脸色不好,张口就道:“天真,怎么了这是?小两口吵架了?” 我正在拿盘子,递给闷油瓶一个,同时接过他手里的筷子,顺手比划了一下,“就这样的你能跟他吵起来?” 闷油瓶看了看我没说话。胖子听了,兴致盎然地“嘿”了一声,连闷油瓶都回头看了他一眼,结果他又没下文了,在那cos佛祖但笑不语。反倒是我,隐约觉得刚才的对话似乎有哪里不对,抱着盘子站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一路辗转,回到杭州家中都晚上十点多了,洗了澡往床上一摔,累透了却又睡不着。这张床两个人一起睡过一个人再怎么躺都不对头,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总算在闷油瓶的枕头上眯了一觉,天一亮又自动醒来对着天花板发呆。 行吧,我承认我已经开始想他了。 可那又如何。我已经不打算再向他求救了,也不想再依靠他。 闷油瓶不跟我回杭州一定是有原因的,他不想说,那就算了。所有发展都超出了预料,大概我们确实需要分开来冷静冷静。现在的状况如同走在悬崖,一边绝壁千仞,一边深渊万丈,路很窄,却要两个人一起过。谈何容易。 我不是他的全部,他也不是我的,这是事实,但巴乃湖底最后发生的事情证明我们低估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闷油瓶始终对此未置一词,我知道这样暴露自己的感情非他所愿,他只是没得选。在生死面前他选择了我而放弃自己,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念头的。和我不同,闷油瓶在世上唯一拥有的东西就是他的生命,所以他的做法我永远无法接受。假如他因我而死——不不没有这种假如。不敢也无法想象。对我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恐怖。 在我们之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付出更多的那一个,我带着一种微妙的优越感去包容和体谅他,可直到那时,我才发现这错得有多离谱。原来在我没察觉的时候看不见的地方,张起灵的付出一点也不比我少,同样甘愿同样彻底,并且,不要我知道。 很难说幸福和苦涩哪个更多。我才明白我不是想让他对我好,我是想让他对自己好。 而与此同时,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简直成了越来越深的鸿沟。我真搞不懂,可以舍命相救,却不肯坦诚相待,他究竟置我于何地?我又该置自己于何地? 我们两个很可笑,明明最不希望的就是对方以身犯险、进退两难,可到头来,却发现令对方陷入这种境地的人正是自己。 一大早躺在那里东想西想了半天,饿的肚子咕咕叫才起床,虽然昨晚没睡好,头脑倒是清明。我发现不和闷油瓶在一起的时候我脑子似乎会格外好使,否则他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就只想抓住他。 很快我就开始了收集资料的工作。进展,怎么说呢,真惊人。有时候静下来想一想,都不知道这几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看着真像是把我这辈子的事儿都压缩到一起了,好的坏的酸甜苦辣一股脑砸过来,应接不暇。 1990年的一张封条上有我的字迹——这他娘的到底是谁在耍我! 我从没对自己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怀疑,努力从回忆中搜索任何可能相关的片段,结果搞得头痛欲裂。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这只是个巧合、这只是笔迹太像,可是理智的那一部分却提醒我不能再逃避。几次三番离奇的梦,闷油瓶不同寻常的态度,我不愿细想;诡异的录像带,我拒绝提及;和闷油瓶相似的血,我当那是个意外……但这一次白纸黑字,再想忽略,未免太自欺欺人。 我整个人发懵,心情糟透了,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那些看上去由我经历过的事情我自己会一点印象都没有?是我的记忆有遗漏,还是我的现实有虚构? 更可怕的是,如果那些事都曾经真实发生在我的身上,我身边的人中,有多少知情者?他们隐瞒了什么?出于什么目的? 我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他们知道吗?闷油瓶,他又知不知道? 没有一个人可以问。 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在古董店里发呆打瞌睡的二世祖了,事已至此,我已经不能软弱,不能放弃,更不能倒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被命运推着一步步走下去。 拿到样式雷的第二天,我去长沙的几个亲戚家走了个过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拜访了爷爷的一位忘年交,没想到真的有点收获,围绕着样式雷的话题聊了不少,又喝了酒才回宾馆。王盟那小子人生无趣到一定程度,二十几岁还成天抱着电视机津津有味,我本就有些郁闷,也没空理他,上网查了一些房子采光方面的资料,没啥收获,越发的烦躁。发现烟没了,便关了电脑出去买烟,顺便吹吹风醒醒脑子。 长沙的夜晚已经有了一丝凉意,空气质量不太好,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仰头看,夜空怪异地泛着黄,没有星星,连月亮都没有。我买了烟,随便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掏了掏衣袋,又起身买了个打火机。路过的小男孩说他想去动物园,他妈妈告诉他今晚要下大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不想回去,也不想去其他任何地方。坐在那抽掉了半包烟,有一醉方休的欲望,却同时想起有人曾要我别喝太多酒。 手机就在手里,通讯录里最后那个名字,一串号码记得烂熟。可就算拨过去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脑子里乱糟糟地想了一会,纠结得自己都烦了,最后还是抵挡不住那点儿私心,决定退一步,给胖子打个电话。 响了两三声,接的还挺快,嗓门一如既往。我们一边打屁一边把各自的进展汇报了一下,当然我略过了封条这一段。到后来都没啥可说的了,我才尽量自然地问道:“小哥怎么样?” 胖子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什么怎么样,小哥一直不都那一个样?” 我一想也是,没话找话正尴尬着,就听胖子自语:“诶,他娘的诶,放哪了?” “找什么呢?”我随口问道。 胖子没理我,那边静了静,然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大概他在房间里没找到要去外面继续找。然后就听见胖子陡然拔高的声音:“哎哟我操!小哥,黑灯瞎火你站门口干嘛?吓唬鬼呢!” 我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道:“怎么了?” 胖子道:“没事!小哥站这挺尸呢,吓了你胖爷一跳……怎么了小哥?饿了?失眠了?胖爷给你哼个小曲儿?” 后几句明显是冲着闷油瓶说的,我傻了吧唧地把手机使劲往耳朵上摁,但没听到回应。 胖子接着道:“天真电话,午夜倾情,说不说两句?”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过了几秒,闷油瓶大概走开了,胖子嘀咕:“怎么这个脸色……晚上牛肉不新鲜?吃坏肚子了?” “他怎么了……” “你问我我问谁!可能想拉屎吧。小哥心,海底针。”胖子自己调侃了几句,接着回过神来,对我道:“天真你还有没有事?没事胖爷不跟你扯淡了!” 我“嗯”了一声,像逃跑一样挂了电话。 其实我还想告诉胖子不要给闷油瓶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说不出话来。 手机屏幕渐渐暗了下去。通话时间19分25秒。 我不能想象他站在一片漆黑里默默听着胖子和我打电话的样子。 我蹲坐在路旁,蜷缩起身体,双手捂着脸。夜色渐浓,街上往来稀疏,没有人会留意一个陌生男人突如其来的脆弱。 二十几年来我没有过任何特别的要求,第一次真心想要什么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 本来我没对样式雷抱特别大的希望,不料第二天一早老爷子就带人来找我了,几番言谈,扯出了个霍老太太。我跟胖子打过招呼,匆匆回了一趟杭州,三天后人已身在北京。 事到如今,对于老九门我其实已经有些麻木了。样式雷与霍家有关虽是意料之外,我也不觉得惊异。从大金牙找上我那天开始——或许更早——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一切看似巧合,但世上其实并没有巧合,冥冥中有股力量将我推进了这个谜团。 坐在飞往北京的飞机上,恍惚记起第一次下斗时那种兴奋雀跃的心情,由衷觉得人活着还是不该瞎折腾,看看我现在这个身不由己的处境就知道了。不过又想起登机前胖子在电话里问我要吃烤鸭还是炸酱面,还是感到很安慰。至少我不是一个人,我的身边还有亲人,有朋友。而曾经有一个人,他一无所有,甚至连自己的记忆也七零八落,却照样死不低头地与命运斗了那么多年。他能做到的,我也不想差太多。这么给自己打了打气,猛然发觉我竟然在拿闷油瓶做励志教材,不由失笑。 和胖子约在王府井碰头,没想到闷油瓶也来了。胖子不知道从哪给他淘了一套西装,还挺合身的,我头一次见他穿得这么正式,不由多看了几眼。闷油瓶身材匀称,一张脸不苟言笑,算是时下流行的酷哥,相当惹眼——尤其是站在胖子旁边。分开这几天我俩一直没联系,确实想早点见到他,可见了面反而无所适从,又有胖子在场,我更说不出什么话来。闷油瓶看着我和胖子说笑,表情严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我让胖子走在前头,我和闷油瓶并排跟在他后面。我假装不经意地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闷油瓶的手滑过我的指尖,握了一下,又松开。 随后的一系列事情想起来太头疼,就不一一赘述了。总之老子真不是故意砸场子的,点那个倒霉催的破天灯纯属被陷害。不知道我爷爷当年到底对霍仙姑做了什么歹毒的事情,搞得人家几十年后余怒未消,害我遭殃。幸亏在闷油瓶一捏之下及时恢复了神智,不然照我之前那个魂飞魄散的状态,手指肯定就保不住了。 住进霍家旧宅,原本只是权宜之计,我没打算有更多瓜葛,可惜后来发现这根本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至于小花和秀秀,我的两位童年玩伴,印象中有他们儿时的形象,但是由于我幼年的记忆十分模糊,大家长大成人的变化也不小,尤其是有人竟还从小姑娘长成了小伙子,所以要联系起来很有难度。看得出来闷油瓶和胖子对他们都很戒备,这两个猪头,答应合作的是他们,不相信人的也是他们。我跟胖子简单介绍了一些九门的往事,说有这一层关系总不是坏事,结果胖子撇撇嘴,一副“大人的事情小朋友你不懂”的表情,气得我吐血。 窝在霍家那几天我的心情糟透了。闷油瓶是个王八蛋,多伤人的话都说得出口。和我没关系?他娘的他怎么想的!这一句话就把我打懵了,一口血噎在胸口,可他那个样子让我完全发作不出来。妈的,挡在我前面砍粽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和我没关系!扒我衣服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和我没关系!半死不活让我一个人先走的时候你他娘的怎么不说和我没关系!!混蛋!! 我几乎被气死,渐渐冷静下来之后,是前所未有的灰心。“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是闷油瓶失忆之前的逻辑。他的自我封闭,那曾让我饱受其苦的距离感又重新出现在他身上。我感到惶恐,更多的是疲劳。我一度占据了他的生活,以为可以左右他的决定,这是他给我的自信,现在他要收回去了,而且不会做出解释。 我以前老是觉得,只要他能把一切都告诉我,肯和我好好谈谈,不管有什么难题,我们都能一起解决。我等过、期望过、愤怒过妥协过,现在看来,我果然太天真。霍仙姑的下跪、60年代盗墓活动的领头人,这些在我认知之外的事实重新向我昭示,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我这一生和他大概也就这样了,不远,也无法更近。他心里有扇门,可能永远不会对我敞开。 很讽刺是不是。原来他不说的仍然不说,要走时还是要走。原来我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只解决了我自己。而我的那些挣扎,并不能撼动他分毫。 自从巴乃分别,我和闷油瓶一直都没说上几句话,这下更是无言以对。我怀疑闷油瓶故意说那种话有逃避的成分在里面,他在避免我向他提问,防止我跟他进入张家楼。如果真是这样,他可是多此一举了。这个把我们三人兵分两路的计划我的确很不放心,但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再走巴乃那条线。我身心俱疲,没把握能全程撑下来。更重要的是,回想起湖底的遭遇,当时如果没有我在,他们可能根本不会险些送命。回顾以往我似乎总是在拖后腿,不管多不愿意,这个残酷的现实我必须面对。生死关头我不能允许自己成为累赘,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不会冒险尝试,我不能拿闷油瓶和胖子的安危去赌,我输不起。 随后的几天,胖子简直成了唯一可以解闷的存在,秀秀经常过来玩,也能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闷油瓶成天闷在那里不出声,翻来覆去掂量小花拿给他的刀,我看着就心烦。无聊的要疯了我也开始学小花玩手机,这招挺管用,再幼稚的电子游戏都是消耗时间的利器,一晃眼几小时就过去了。有一次我把自己手机玩没电了去翻闷油瓶的,不小心按错了键,看到来电记录,竟然全是我,从第一通到最近一通,整整齐齐的一排吴邪。不是没别人打过这个电话,至少我知道几个月前在北京有一次我的手机接不通,胖子就给闷油瓶打了电话。他把别的记录都删掉了。而已拨电话列表里,只有在北京的医院病房里那唯一的一次打给我的记录。 我盯着手机屏幕愣了半晌,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我从窗口看着闷油瓶,他刚才在适应那把新刀,现在正坐在院子里的树下闭目养神。是该说他太自信还是太笨拙,他怎么就不明白,有些东西再怎么掩藏都是徒劳。 准备动作很快。他们出发的前一夜,我完全无法入睡。躺在那里听着胖子鼾声如雷,直勾勾盯着窗外的天色由浅变深再变浅。眼睛睁得太久了很干涩,我揉揉眉心,习惯性地转头去看睡在另一边的闷油瓶,却发现他也正看着我。 四目相对,几天以来他第一次肯这样直接的面对我。我却发现我对他的怒气、埋怨,还有原本郁积在胸口的话,全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疲倦。他淡然的眼神里读不出任何情绪,我感到无比的疲倦。我现在27岁,我还年轻,可等到37岁47岁呢,如果他一直这样,我还能跟他耗几年?等到我想跟也跟不上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不管身体多么亲密,心灵多么默契,他依然孤独。 我也没办法了。 心口犯堵,我不想再思考这个,转开视线,“你到底为什么要答应?” 他沉默了一下,答道:“我要进张家楼。” “为什么?” 更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他说:“和你没关系。” 又来了。我静了静,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想象中的感觉。有点想笑,人果然是很顽强的,如果没有被一个打击摧毁,那就会慢慢适应它。 “那和你有关系么。” 这是个蠢问题,他没回答。 “那你告诉我,我和你有没有关系?” 闷油瓶瞬间就听懂了我的意思。他眉头一跳,淡漠的表情再难维持。那种某一刻软弱的地方被狠狠击中的反应是无法隐藏的,我知道,我经历过。以前我不舍得这么对他,但现在我必须让他明白,就算他永远什么都不告诉我,可是想把我和他分得清清楚楚,或者想把彼此从对方的世界中隔离出去,早就已经不可能了。 我们都不再说话,屋子里只有胖子还在南腔北调地打呼噜。我起身走到院子里。天一亮他们就要启程,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闹僵。 天色还很暗,我坐在台阶上,有点凉,习惯性地去摸烟,才想起我是从被窝里出来的,烟和火都在屋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拿,便听见闷油瓶跟了出来,见我要起身,站在门口没有动。 我又坐了回去。他一言不发地站在我身后,我等了半天,揉着太阳穴烦躁道:“你要是没话说就赶紧回去睡觉。” 他走了过来,在我身旁坐下。 两个人无言地坐了一会,我的心情渐渐平复。算了,他想怎么样就随他去吧,我既然不能放手,也没什么底气提要求。该说的说该做的做,至少不会后悔。 又想起了一件事。跟闷油瓶耍心机绕圈子等于自取其辱,我索性开门见山:“你的记忆恢复了多少?” 他也并不意外,“没多少”。 “1990年7月6号,长沙一所大学考古研究所的门上有一张封条,字迹和我的一模一样。这事你知道吗?” 闷油瓶立刻惊疑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我,过了一会,才慢慢地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说实话,我曾经有过抵触情绪,不太想把这件事告诉他。我反复思考过,虽然没有头绪,但时空错乱篡改记忆这些东西我是不信的,所以在我的假设中,必定有人从中搞鬼,而且必然和我们正在追查的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得知闷油瓶并不知情,我一时也搞不清是不是该松一口气。 我笑了一下,“全乱了”。挠挠头发,又道:“你他娘的还一点也不给我省心。” 闷油瓶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神情冷峻起来,忽然开口道:“吴邪,你走吧。” “走?去哪?小花说我们的装备还没到……” 他摇头:“回家。杭州,或者长沙,哪都行。离开这些事。” “……什么?” 我简直听不懂他的话,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闷油瓶面色阴沉,语气中根本没留商量的余地,几乎是在命令:“你走吧。” 我看着他,忽然之间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他叫我走,真的在叫我走,在发生了遭遇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说要我离开这些事。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我用仅存的一点冷静问他:“为什么突然、突然这么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他的态度十分冷硬:“我不知道,所以才让你走。” “走你大爷!”我彻底怒了,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你是不是以为老子是没脾气的?!我不跟你计较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活该被你支配来支配去?!你他妈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的事也和你没关系!!” 闷油瓶并不挣脱,可是脸色冷得吓人,“吴邪,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你也不该知道。这是你的人生,你应该好好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生命去冒险。”他停了停,然后接着说道:“你回去吧。跟着我,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快气炸了,脑子嗡嗡直响,恨不得一头撞死,“我该不该知道不是你说了算的!我要怎么活也不是你做得了主的!!张起灵你他娘的别给我装傻,老子一路跟到现在,什么时候要过他妈见鬼的好处?!我要的是你!!” 我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吼得头都晕了。闷油瓶被我按在墙上,我像有仇一样瞪着他。听我说完,他的表情却松动了,人也软化下来。他抬手要摸我的脸,被我躲开。他看着我,像在看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闯了祸的小孩,悲伤、纵容、无可奈何。每次他露出这种表情,我都觉得他离我很遥远。 闷油瓶将头靠在墙上,声音里有一丝沙哑的倦意,“吴邪,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 他静静望着我,平淡地说:“我没有选择。” 我大脑慢慢反应出听到的内容,然后就傻傻地看着他,完全失去了语言。这几句话,从张起灵口中说出,已经可以看作示弱。这个永远有办法永远会撑下去的人,在提醒我他不是万能的。多少艰辛彷徨独自走过,万不得已,他才肯说出这样的话。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每一个与他一同经历的时刻,那些回忆,好的坏的,一起涌上心头。 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 ——为什么我从没想到过,其实他也别无选择。 我们以一种不知是要扭打还是要拥抱的姿势站在那里,无声凝视着对方。天色在渐渐亮起来,时间却仿佛凝固了。我有很多很多话可以对他讲,可是最后说出来的,只有一句: “我不走。” 闷油瓶看着我,不发一言。我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应该清楚他再说什么都没用,我不会离开,这是我的底线,分毫不让。 过了很久,我看着他眼中的黑暗寒冷慢慢瓦解,最后终于放弃似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我熟悉的目光。 然后他说:“吴邪,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你有未来。” 我眼眶一下就热了。 别开脸把眼泪忍回去,咳了几声,对他扯出个笑,“可以。有什么不可以。我批准了。” 闷油瓶很淡地笑了一下,把我揽进他怀里。 我抱着他,鼻梁一阵发沉。也不知道是几点了,灰蓝的天空开始透亮,竟还能听见几声鸟叫,胖子的鼾声从屋子里隐隐传出来。就是这样,无论发生过什么、将要面临什么,只要和他这样在一起,仍会感到安心。 过了一会,我才开口道:“你以后再这么惹我,我就揍你。” 他把手放在我后脑勺,摸了几下,明显有恃无恐。 我继续道:“别那么自以为是,我又不是只为你”,我想了一下,嗯,没说错,确实不全是为他,“现在还有这么多谜题没解开,我也不得安生,肯定还要查下去。” 闷油瓶道:“有些谜题,原本就不该被解开。” “行了你,别教育我”,我在他肩上敲了一下,吸了口气,把最后那句说完:“就算有一天我真撒手不管了,你也知道,老子是有身份证户口本的良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反正我就在那。……我是说,我一定是一直都在的。” 闷油瓶“嗯”了一声,不知道他有没有笑一下。拥抱就这点不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我把下巴抵在他肩头,忽然又想起了重要的一点,威胁道:“但你不准再把我忘了啊。” 以后找个机会,干脆把我的家庭住址联系方式也纹在他身上好了,麒麟旁边一排瘦金字,多般配多艺术。我自认为这个创意不错,刚要沾沾自喜,却感到闷油瓶的手在我后颈上不动了。 我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家伙心思深沉,没想到这件事情连我都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了,他反而仍在介怀。我拍拍他,安慰道:“好了好了,没关系,我不忘就行了。” 他没说话,只是将怀抱收得更紧。 早上不到八点,小花和霍家的人就来了,顺便带来丰盛的早餐。 胖子大清早精神百倍,唱咧咧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连我挤兑他都不和我一般见识了,八成是因为要见云彩兴奋的,我都懒得笑话。不过照这么看来,咱们家胖爷这回真是动了感情,对方小姑娘倒也不赖,希望他早日马到成功,我和闷油瓶可以勉为其难客串一下,帮他上门提个亲什么的。 闷油瓶之后也没有再睡,陪我坐到天光大亮,胖子醒了,他便去收整行装。我吃完了饭看见他在院子里和小花说话,很惊奇这两个人居然能有话说,不过估计不是啥愉快话题,闷油瓶平时就那样,难得的是小花也一脸凝重。 走之前我帮他们搬装备,闷油瓶回到屋里拿他的背包,伸手要接过我手中的东西,我避了一下,说不用,他转而拍了拍我的胳膊,说道:“那边危险,你要小心。”我抬起头看他,趁着四下没人注意赶紧回敬他:“别抢我台词。”两个人走出房门,东西放上车,我和胖子没什么正形地扯了几句,小花看了看手机,拉上车门,一行人绝尘而去。 两天之后,我和小花也启程前往四川。之后的事情没什么可细说的,除了我像是被诅咒了一样差点又挂一次。 这就有必要提到小花。我俩在很多方面都有共通之处,比如出身和性格,但同时我们的差异也十分明显,小花的那份看透和超脱是我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毕竟他作为解家当家所经历的一切常人无法想象,个中血泪亦不足与外人道。如果我们成长环境对调,今时今地该是另一番光景。 人生的际遇谁说得准呢。要想活得轻松点,总得学会对命运逢迎。所以小花处理生死的那种态度,我虽不说欣赏,但也绝无异议。我昏迷后醒来的一段时间里心绪繁乱,小花可能以为我在介意他没有半路回来救我的事,我当然不是,我只是在回想自己写下的“遗言”。 我记得昏迷前的感觉,那种非常恐怖的头晕,就像被人拎着脚随意乱甩,难受得恨不能赶紧死了算了。但即便处在这样剧烈的晕眩中,我仍然有思维,在清醒的片刻里,我想着要给小花留下一点信息,而在翻江倒海的眩晕中,我也始终有意识。 像一阵阵蜂鸣,有个声音回荡在我的周围。时而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更多的时候仿佛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一直回响在我耳边,苦涩而充满绝望,说着同样的话: “我就是张家的秘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就是张家的秘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的神识不断被灌输着这样的内容,无意识写下了那一串数字。02200059,每个笔画都不怀好意。因为我意识到,那个声音是我的。 我不能分辨当时在混沌中是真的把这话说了出来还是只是在脑中盘旋,记忆中我也从没用那种语气说过什么话,但那千真万确是我的声音。 仿佛每一个字都生着倒刺划过心头。曾经让我尝过类似感受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 我闭上眼睛,这就是我不愿细想的原因。多希望这只是我濒死时的一段毫无根据的幻觉。 我拒绝小花好心的提议,坚持立刻开工,只想快点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闷油瓶不在我身边,我不想再一个人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也受够了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成堆的谜团里乱撞,有些事情是时候说开了。以前我一直心软,不敢打破我们之间那点可怜巴巴又危如累卵的安宁,可惜老天似乎不肯放过我们。 OK,没问题,那就放马过来。他不能总是逃避,我也不能,我们一起面对。 随后我和小花迅速调整了状态继续作业,解决掉密码模块、照片发过去以后便基本没什么事情可做了,两个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吊在山上看风景。 很明显小花逐渐接纳了我,我们聊了很多事,不时哈哈大笑,也有不少唏嘘感慨。说的最多的还是老九门的往事,还有我们这一次的经历。小花是个极有分寸的聪明人,能感觉到他在交谈中绕过了一些信息,我对此倒不是很在意,他告诉我的事情已经为我的推理提供了很多帮助。 这个局,我陷得越深,越是心惊。人心到底可以复杂到什么程度,没见识过,谁也想不到。亲眼目睹那次盗墓活动的现场令我震惊,甚至恐惧。在那个发现帛书的山洞里发生的事,已经不是简单的死亡,而是一场屠杀。那些老九门的江湖客,艺高胆大,其中不乏像潘子那样忠心耿耿亲如兄弟的伙计,就那样被毫不留情地放弃了。不管这是突发事件还是阴谋,其残忍和惨烈程度都令人发指。而闷油瓶如果真的是那次盗墓活动的领头人,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另一方面,通过小花的讲述和我们的分析,我对从前的事情又多了一个疑问。在别的领域我不敢说,但倒斗这一行里,多得是办事周全胆大心细的好手,凡脑力强大之人,做事都喜欢权衡利弊,力求万无一失。从这个角度来讲,巴乃湖边换血考古队的举动实在太过激进冒险,并且疯狂。其策划者押上了太多赌注,铤而走险,这一招无比狠毒,并且失败的几率远大于成功。一个正常的人类,纵使再有勇有谋,我也不信会独立策划出这样的计谋。退一步讲,就算他能,他又是凭什么说服他的合作者去与最高的统治权力搏命呢?所以几乎可以确定,这个计划得以实行,一定是参与者们在某种程度上相信他们已经胜券在握。 于是这里出现了最关键的问题:当年的策划者究竟掌握了什么信息,胆敢下一局如此凶险的棋? 还有一个疑问是,当年的九门提督,谁属于B势力?现在来看,霍家毫不知情,张启山站在A阵营里,其他人暂且无从考证。可以确定解九爷和我爷爷难脱干系,但是以我对这两个人性格的了解,不认为他们会选择如此决绝的手段。一定还有别人,而且在这些别人中,有人带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讯息,在很大程度上解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那么这个人,会是张起灵吗? 理性的思维在这里打转,但感情上我没法将这些和闷油瓶联系起来。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他也绝不会心怀歹意。如果他真的参与主导了这样的事,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而这理由我想破头也想不到。 归根到底,这样的猜测意义不大,所以我打定主意等汇合的时候一定要逮着闷油瓶问个清楚。算了算两边的进度,想到最快一个星期后就能见到他,又有点高兴起来。 在我捧着脑袋思索这些的时候,小花倒是悠闲,成天就看看雪山蓝天,玩玩手机。花爷有艺术气息我是了解的,没想到他还挺会保养,叫伙计吊上来一个包裹,打开居然是一包湿巾,还有一罐……擦脸油? 小花撇撇嘴,说那叫面霜谢谢。 我不耻下问,有啥区别? 小花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摇头道,说了你也不懂。 我也没想懂。我问他怎么还用这种东西,像个姑娘似的。小花解释说他们唱戏经常画脸谱,画了卸卸了画,就跟在脸上刮大白一样,用这种东西适当保护一下很正常。 我问他:“倒斗的时候你也带着这玩意?”那是有多蛋疼啊。 小花嗤笑一声,反问道:“拼命的时候谁还要脸?”话锋一转,很得瑟地说:“不过经你提醒,以后我会注意的。毕竟戏台上少了我,多少人要心碎。”说完冲我一乐,大有“你这种非帅哥生物无法领会”的意思。 我斜着眼睛瞅他,尽量表达出我的不屑,心说你拽什么拽,俺们家闷油瓶子比你好看多了,唯一往脸上涂过的东西是塔木陀的烂泥巴,那才叫天生丽质。 唉,闷油瓶那个死心眼,要是真能对其他事多出那么一丁点儿闲情逸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闹心了。我一走神就刹不住车,开始脑内闷油瓶对镜贴花黄的景象,不由一阵恶寒,跟他在一起之后我的高尚情趣真是呈直线下降。好在闷油瓶也没比我强,别看他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恶劣的把柄可被我抓到了好几个。比如我就不理解,这人怎么那么喜欢标榜自己比我年纪大。那情景他一点都不是某个身世飘摇苦大仇深的三无人口了,特别来劲。偏偏我还容易上钩,总被他气得抓狂,有次我实在忍不了了,对他怒道:“他娘的有完没完!你打算一辈子拿这个说事儿?不就是老牛吃嫩草吗!值得你这么自豪?” 闷油瓶当时斜靠在沙发上,闻言眯起眼睛,神情莫测,“嫩草?你?” ……不带这么伤自尊的。我被激怒,上去掐他,无奈刚扑过去就被镇压了。 切,无聊,不跟他一般见识。他喜欢充老大就充去呗,……反正他本来就是。 不过说起来也挺郁卒的,我到现在都搞不清自己男朋友的芳龄。起初总想问,但顾忌着他失忆了,后来相处久了,倒也不觉得重要了。不过很明显,在床上不论是做进攻的一方还是承受的一方,闷油瓶看起来都不像是第一次。说我一点也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但我也并非真的介意他的过去。只是一想到这里,那种想要独占他的欲望会强烈到把我自己都吓着。 我之前没有爱过,不存在任何经验可供参考,不懂什么手段更不会什么技巧,很笨的想要付出全部,自然也想得到全部。 可是不行啊。闷油瓶有他非做不可的事情,他不会停下,他说过的。我无法霸占他,我也不会这么做。只是我相信,没有人是为了吃苦而生的,也没有谁的人生注定是悲剧。总有一天闷油瓶会卸下所有负担老老实实过日子,总有一天他会迎来迟到的平凡和安稳,享受寻常生活。 总有那么一天。 我等得到。 这不是盲目乐观,这是我对他、对我们的信心。就像他曾断言自己是没有未来的人,却又说想和我有未来,这心意我怎能不懂。 我们的路上有太多坚硬不可顽抗的现实,因此只能调整自己,到现在,就算是时间这个老难题我都已经看开了。我用这一生,能给他多少便给多少,这样即使到了尽头,两人也不必有什么太大的遗憾,只希望他往后若是想起我,都是些好回忆。毕竟曾被人那么宝贝过,他多少也该替我善待自己。 说实话,这份释然来之不易。我也曾长期自寻烦恼,妄图探讨我们之间的所有问题,不管是普通情侣会面对的,还是只有我们才会遭遇的。后来发现这没意义。艰难会过去,幸运也会过去,能陪伴一颗心走到最后的,只有另一颗心而已。真的真的,对于我们来说,只要在一起就足够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领悟它却要亲尝多少酸甜苦辣。 那几日我与小花心情松弛,不时把酒言欢,四周群山环绕,风景秀美,我想通这些,不由胸怀舒畅。心说果然老子离开闷油瓶便修为精进,思想境界飞速提升,要不他在旁边尽给我捣乱。 之后我和小花又下去解决了第二道机关,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两个人更加放松,开始聊起小时候的事。不想一聊居然发现有很多事情我自己都没有印象,小花倒是记得清楚,结果搞得有点尴尬,几次转移话题。 我替自己解围,说起我高考之后生了一场大病,持续n天高烧不退,差点直接自燃,病好之后很长时间都精神恍惚,连家里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记不起来。导致后来我一干什么蠢事,三叔就叹着气摸着我的头,说这高考忒害人,别是给我大侄子烧成棒槌了。 小花听了很同情地点点头,说三爷担心的在理。 小花受伤比我重,伤口愈合慢,换药的时候还会懊悔没有事先给我放点血,浑身涂一涂,安全又止损。 我大怒,骂他没有人性,还他娘的“浑身涂一涂”,操,当老子的血是他的擦脸……面霜呢! 小花在一旁笑,我说我的血其实不保准的,有时候管用有时候不管,像天气预报一样,得赶巧,和闷油瓶的宝血压根没法比。说完了瞥见他眼珠子乌溜溜地转,赶忙又道:“你不要打小哥的歪主意,他可不像我这么善良好说话。” 小花呵呵一笑,目光意味深长起来。我仔细一想,也有点发窘,转而问道:“干嘛对这血这么感兴趣,你也想要?当个杀虫小斗士?” “我不要。”小花立即答道,简直有点避之不及的感觉。他给自己缠好了纱布,转头看过来,不知是不是迎着光的缘故,眼神闪烁。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吴邪,你也知道自己善良好说话,吴家已经为你铺好了路,你明明可以避开这趟浑水,为什么还是卷进来了?” 我一瞬间哑然。小花的脸在光影里有种别样的忧愁,几分惋惜、几分困惑、几分不需答案的了然。我想了想,避重就轻道:“嗨,命犯太岁,流年不利…” 小花看我一眼,摇着头笑了笑,继续玩手机去了。 我遥对远山,记起戈壁篝火旁闷油瓶也曾问我,为什么要卷进来。距今未过一年,想来却仿若隔世。那时我心思还未如此清楚坦荡,没能理直气壮回答他:起初是因为好奇,后来,是因为遇上了一个人。 我心中明朗,人也精神起来,随后和小花解开第三道机关。眼看归期将近,要与闷油瓶还有胖子胜利会师,我简直迫不及待,只恨时间不能过得更快。 这世上有种人好了伤疤忘了疼,永远记不住教训。我就是这种人,所以老也不长记性,老也记不住,我满心欢喜满心期待憧憬未来的时候,从来事与愿违。 小花举着那块碎石给我看,一脸的不敢置信,还有强自镇定的惊惶。我朝他走过去,耳中全是心脏狂跳的声音。我接过它,那么小的一颗石子,一只手就握得住。我低头看着它,如同看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奇怪物种。 小花已经滑出洞外,我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喊声。我还站在那,忘了怎么动弹,耳膜快被心跳震碎了,紧咬着牙关,抵住一阵阵天旋地转,也抵住惊恐紧张焦虑霎时袭来混杂在一起的那种让人想要呕吐的感觉。 记不清等消息那两天是怎么过的。精神折磨能把人消耗到什么程度,小花后来说,那几天他算是见识到了。我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也完全拒绝思考。我忽然之间什么都想不明白了,逻辑结构和思维链像被齐刷刷砍断一样无法成型,就觉得不能这样,怎么能这么对我呢,至少得给我留点希望啊。 第三天小花到下面去取消息,我走出山洞,坐在悬崖上,心里一片寂静,想着如果等一会小花上来告诉我他们死了,我就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那是痛苦最少的选择。死亡忽然变得诱人。我明白人生尚有许多其他人其他事,但那个时候我一生最具毁灭性的灾难正近在眼前,我再没有多余心力顾及其他,只求渡过这一关,过不去,一切免谈。 看着小花一步步走回来,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等着承受一个比死还惨的现实,那种恐怖无法想象。我甚至不介意直接去死。真的受不了了。 我当时的样子大概很吓人,小花居然先安慰了我一下:“吴邪,冷静点”,他说:“他们失去了联系”,紧接着他补充道:“只能确定失去联系。” 我慢慢琢磨着他的话,然后一下站了起来,拉着他迅速收整下山。一堆死灰呼的烧了起来,病态的亢奋。那时我的想法极其简单,我只知道,失去联系不代表死亡,只要他没有死,他们没有死,我就决不放弃。 人其实是很坚强的动物,只要抓住了一点点希望,就能忍着不崩溃。 出去之后我们又等了一周消息。没有任何好消息。绝望弥漫在四周,我彻底不知所措,唯一能做出的决定是立刻前往广西。 由于我的错误断送他人性命,我去赎罪也好陪葬也好,都胜过面对自己。况且,闷油瓶在那里。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是死是活,我得和他在一起。 我跟小花说了我的决定,他沉默良久,然后缓缓说道:“吴邪,你想清楚,你是要去送死,还是要去救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离开四川的车上,我终于恢复理智。左想右想,还是联系了潘子。我的内心万分歉疚,但是小花说的没错,我一个人去,单枪匹马赤手空拳,顶个屁用。我是去救人的,不可以再把事情搞砸。 在机场见到潘子,两人看到对方的样子都是一愣,之后说了说各自的情况,唯有相对苦笑。 潘子办事牢靠,效率很高,当天晚上我们便与三个以前跟着三叔的人见了面,可惜结果太烂。回来的时候潘子骂骂咧咧地说小三爷这回你知道了,人心这个东西,最他妈恶心!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连叹气的心情都没有,只是看着潘子头上的白发,心里更加难受。 后来我们躺在草坪上喝掉了20罐啤酒,多半是潘子一个人喝的,我并不想醉。以前和三叔他们一起喝酒的时候总是一群糙老爷们大呼小叫、嬉笑怒骂,热闹非常,但那天潘子喝光了酒,只是将手枕在脑后望着夜空。在我的记忆中这个兵痞从未如此安静,他像个垂暮的老人,又像个迷茫的少年。想起他在家里供奉的三叔牌位,不由觉得我们的处境倒也有些相似之处,只不过他已接近放弃,我尚垂死挣扎。 如果不能救出他们,我也可以给胖子立个牌位,然后倾家荡产也要给他烧一座金山,但愿这家伙不会嫌弃。那闷油瓶呢,他在世界上是否有什么留恋,我想了想,觉得似乎可以把自己烧给他,就怕到时见了面他会发脾气。 一个害死另一个的感觉,我终于知道了。 还好我没有害死你。说这话的人当时的心情,我也终于明白了。 那天晚上我就住在了潘子那里。和之前几天一样,那一觉半梦半醒,睡得十分痛苦。梦中好几次看见闷油瓶,他淡淡的对我笑着,说吴邪,再见。 第二天上午潘子又去了其他盘口,结果如出一辙。看着潘子的样子,那种失望、悲愤、无奈,对比他从前跟着三叔时的意气风发,我真是不忍心。 下午趁着潘子出去的时候,我留了张字条,就自己离开了。潘子刚过上太平日子,或许不适应,但总会慢慢好起来。我这个时候死乞白赖再把他拖下水,算什么呢?再连累他,良心上我糊弄不过自己。 走到马路上拦出租,想着去机场,但实际上到了机场再去哪,心里一点谱都没有。我从来没那么茫然过。我想过向二叔求救,但以二叔的做派,他只会把我关起来,就算我以死相逼,他也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制住我。如果报警,就算他们真的被救出来了,之后呢,难道要去劫法场吗。 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倒了两年斗,那时才意识到,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那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从里往外蚕食我,整个人都快空了。小花一条短信发来,不管他为我提供了何种办法,当时看来都无疑是雪中送炭。 打车直接去了他说的地方,路上有些忐忑。等到认出面具上的人脸,一瞬间我冷汗就下来了,一下就明白了小花为我想出的办法,不是办法的办法。寒气从脚底袭上来,逼得人发抖。我不合时宜的有点想笑,老九门的招数,是不是都这么毒。 那几分钟我脑中闪现无数信息,有过去已经发生的,也有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思考的能力重新回归,不难想象这张面具会带来多少危机和险境,我可能很快被识破,可能遭遇无数无法想象的事情,可能会死,可能连死都不能。 ……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东西怎么戴?”我的声音听上去毫无波澜,“逼真吗?” 我走过去躺下,那个姑娘立刻将那张人皮面具盖在我的脸上。 她说戴上这张面具需要四个小时,于是我用这段时间给自己讲了这个故事。在整个过程中,她只说过两句话,都是叫我不要皱眉,还有几次,她无声帮我擦掉眼角的水迹。现在整个过程即将结束,我感觉到微凉的手指按在我下巴上。我恍惚想起,闷油瓶的手也总是比我凉。可即便是同样温度,那触感也无法与旁人相混淆。他摸我的时候,我的心都会颤抖。那是无论怎样伪装都不会错认的温柔。 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敢想他,可当我真正将与他共同的经历从头到尾回溯一遍之后,发现自己又有了支撑下去的勇气和力量。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就算我面对条条死路,也记得起他曾经说过那么一句,天命可改。 在一起时,我有时会害怕失去他;而当他不在我身边,我相信他终会回来。 此时,我的讲述进入尾声,我却忽然发现自己最初下错了定义。这不是一个故事,准确来讲,这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这只是一个故事的开始。而这个关于张起灵的故事的全部内容,吴邪势必要用一生才能讲完。 所幸的是,从一开始就困扰着我的那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如果我与张起灵从未相识,从未相知,种种纠葛也从未发生,对我来说,是不是比较幸运? 我认为是的。安稳生活,平淡岁月,那确实是种幸运。 可是,我宁愿不幸。 哪怕刀山火海,哪怕万劫不复,我也绝不想要没有张起灵的人生。 这就是我的答案。 所以我的闷油瓶,你一定不会有事,你得好端端活着,顺便关照着点咱们不靠谱的胖爷,等我带你回家。 半干的毛巾粗糙地擦拭过脸部,随即是被投入水中洗涤的声响,伴着一句简短的“已经好了”。 我睁开眼睛。 {卷一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wuran149941】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